苏震力转到许京澜正面,将烟蒂扔在脚下,用皮鞋碾着。当许京澜抬起头的时候,苏震力伸手拿走了她腿上的照片,把照片撕碎,又还给了她。
“你要想看,随时找我要,但看过之后,是要销毁的,这是规矩。”苏震力没给许京澜起身的机会,说完转身就走了,刚走两步,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苏震力下意识地捂了下脑袋,撅起脖子朝天空骂了一声,“瞎了你的狗眼!”
金色闪电疾驰而过,天空被撕开了一条缝,豆大的雨滴噼啪落下,孩子们早跑回家了,苏震力的身影也看不到了。旋风一个接着一个,卷起地上的树叶唰啦作响,许京澜的头发被吹散了,敷在脸上,视线被割成了条条缕缕,也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从她的脸上流下来,滑入唇间,咸咸的,苦苦的。
她一直以为张文华嫖娼是苏震力编造的谎言,没想到竟是真的,次数如此频繁,简直无法想象。这是婚姻忠诚度的问题,是道德品行的问题,她震惊于张文华斯文秀气的表面之下竟有一个如此肮脏的灵魂,不止灵魂,连皮囊都是脏的。
她不由想起四年前他们结婚的时候,那时的张文华笑容满面,侃侃而谈,有能力、有志向、有爱心,支持她的事业,包容她的家庭,对母亲尊敬,对豆豆疼爱,她一度觉得找到了真正适合自己的另一半,然而,那并非真正的张文华。
真正的张文华她并不认识,从未见过。
一股空虚的悲哀从心底涌出,禁不住泪如雨下。
风声、雨声、树叶的簌簌声,为她的哭声打了掩护,小区内几无行人也让她放心大胆地哭出来,她坐在排椅的角落,双手按着膝盖上的照片碎片,发出响亮的哭声,为四年不知所谓的婚姻,为而今不堪的处境,为迷茫的未来,为无法诉说的真相。
她的身上湿透了,头发紧贴在脸上,她看着雨滴不断砸向地面,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在她脑海中浮现,她明白让张文华自杀的“突发性事件”应该就是这些照片,而半个多月前宋丽荣“冤魂重现”的契机,应该也是苏震力搞出来的。苏震力有目的地设计了这一切,是想给宋丽荣报仇,当然,苏震力可能没想逼死张文华,只是想惩罚一下他,谁知多重事件并发,达到了张文华的压力临界点。
真相知道了,疑点也解开了,许京澜却没有丝毫释怀,反而像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胸腔闷得喘不上气。接下来该怎么办,报警?肯定没用。因为张文华的确是自杀,苏震力没犯罪,最多就是拉皮条,她也没有实证。以类似的方式报复苏震力,为张文华报仇?正常情况下她也许会尝试,但在得知张文华是害死宋丽荣的祸首,而且背着她嫖娼多次,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之后,她的伤心多过愤怒,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张文华是罪有应得。
难道就这样算了?她又心有不甘。
她一时想不通到底该怎么办,索性先不想,她将照片碎片揉成一团,塞进塑料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她不想再看到这些照片,觉得恶心。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地下停车场。她在车内坐了许久,最后开车出去,来到了彼岸花酒吧。她以一个湿漉漉的形象走进了酒吧,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个事实,酒精是不错的选择,也许是唯一的选择。
三杯酒下肚,身上的寒气去了一半,有服务员为她送来了毛巾和吹风机,她擦干身体,吹干头发,继续喝。很快她就忘记了那些不雅照,忘记了宋丽荣和苏震力,忘记了无尽的迷茫和痛苦。酒精将天堂割开了一条口子,带她脱离了人间地狱的疾苦,她沐浴在天堂的光辉之下,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钟墨发来消息,她没回;打来电话,她没接。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她觉得自己趴在吧台上睡了一觉,外面天已经黑了,雨还在下,钟墨来了,一句话没说,要了酒陪她喝。喝了几杯后,她开始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应该是能说的都说了,反正醉酒说的话不能当真,醒来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喝断片了,钟墨将她送回了家。
钟墨下楼,撑一把雨伞,找到了许京澜和苏震力坐过的排椅,旁边有一个垃圾桶,他掀开盖子,在里面一阵翻找,找到了一个塑料袋,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里面隐约可见一团纸片,纸片上是撕裂的人体躯干。
钟墨回到住处,先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窗外,十六楼的那个窗口彻底黑了。他按亮屋内的灯,客厅空间不大,家具简单,有几样家具上蒙着黑布。卧室有两个,他进入了小卧室,坐在书桌前,按开台灯,将塑料袋放在了桌面上。
静坐片刻,他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个文件袋,里面有张文华的个人资料,还有张文华的许多生活照,包括许京澜的,都是在张文华自杀前拍摄的。他将随身携带的记者证扔进抽屉,里面还有另外几张记者证,是不同报社的。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书桌上方,那里挂着一个相框。
相框中有一男一女,男的是他,女的笑颜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