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最初几口吃的慢,实在是吃不下,每吃一口都感觉胃在抗议,想将吃进去的吐出来。她越吃越快,像是要用新的将旧的压下去,吃到最后,直接拿起饭盒往嘴里扒,她面色涨红地将几盒饭菜全部吃完了。她擦干净嘴巴,去阳台称了称体重,五十三公斤,比正常情况下瘦了六斤。她的胃隐隐作痛,一阵阵呕吐感袭来,她不断往下吞咽。她在落地镜前观察着自己,她的头发披散到两侧,眼窝下陷,眼圈呈暗黑色,皮肤发黄发皱,昨天她撕掉了一根白发,今天,在同样的位置上,又多了两根。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根白发扯下来,打开窗户,扔了出去。
白发没有往下落,而是在风的带动下,飘向了天空。
她一直望着那两根头发越飘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母亲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
下午,在母亲失联二十四小时后,许京澜去派出所报警了。两个小时后,民警打来电话,说通过其他渠道联系上了她母亲,她母亲没事,只是在外地旅游,有同伴和她一起,还说她母亲的电话已经开机,让她自己与其联系。
许京澜拨打了母亲的电话,铃声响到最后才被接听。
“妈……”许京澜说出一个字,便哽咽了。在听到民警的说法后,她其实有点生气,但话一出口,气没了一半,更多的是一种委屈,觉得母亲不该在此时出去旅游,张文华才死没几天,她工作还没着落,有一揽子事等着处理,母亲怎能就这样丢下她去旅游呢,就算真想出去旅游了,也不该一声不吭,不该电话关机,不该让她担心才对啊,她深吸一口气,将泪水憋回去,“妈,你在哪?”
“我在云南……”母亲的声音很轻,带着紧张和胆怯,“我过几天就回去了,你别担心,我没事。”
“你是没事,我有事。”许京澜安奈不住了,音量瞬间提高,“你就算出去旅游,也该和我说一声啊,我又不拦着你,你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算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到处找你,还问了老家的亲戚,最后没办法了只能报警。”
“我很快就回去了……”母亲的声音在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
“你和谁在一起?”许京澜隐约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没谁,先这样吧,挂了哈。”
“唉——”
电话挂断了,许京澜再打,无人接听,她连着打了几次,关机了。她气得踢了一脚墙,搞不懂母亲是怎么想的,她只想知道母亲在哪,和谁在一起,是否安好,仅此而已。母亲怎么就这么抗拒呢?就好像她要强迫母亲做什么一样。
她觉得母亲有点不对劲,其实在张文华自杀前就不对劲了,此前几年母亲的卧室从不关门,大约从一个月前开始关门了,时刻抱着那个老年手机,就像抱着一块金砖一样。在张文华自杀后,母亲变得愈加神神叨叨,不是口中念念有词,就是偷偷烧香烧纸,仿似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心窍一样。
但民警都说了母亲是去旅游了,还有同伴相随,没有安全问题,她也没法再报警,毕竟母亲是个成年人,有自主行动权。她只能给母亲发短信,连着发了几条,主要是提醒母亲注意安全,让她回来前告诉她,她去接。
夜幕来临,屋里的黑暗比外面来得更快一些。
她又点了一桌子外卖,以豆豆爱吃的为主,豆豆依然只吃了一点,全程一句话没说。她安耐住在饭桌上质问豆豆的冲动,待豆豆吃完回屋时,她问豆豆,你是不是对妈妈不满意?豆豆的脚步停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回了屋。
沉默,还是沉默。
不仅豆豆沉默,母亲也沉默。
她知道,有时沉默是一种拒绝。
现在不光家人对她沉默,外面的人,小区业主、物业人员、曾经的朋友和同事,以及新工作的面试官们,但凡是认识她的人,知道她正在经历着什么的人,都很默契地对她保持着类似的沉默。
他们在排斥她,从内到外地排斥她。
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兢兢业业地上班,小心谨慎地安抚家人,她管理着身材,保养着容貌,勤奋自律,努力上进,她从不欺凌弱小,也没谄媚上司,时刻保持学习状态,努力跟上这个飞奔的时代。
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她扫了一眼房间,屋内冷冷清清,没有一丁点人气。她犹记得和张文华结婚前半年,家里的欢声笑语就没停过,每天在她上班前,张文华和豆豆会挨个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当她下班后,张文华会和豆豆藏在家中的角落,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她假装不知道他们在哪,在房内转来转去地寻找,一家人乐在其中。
四年一晃眼,就像昨天一样。
时间都去哪了,人都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