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二十,是风国例行流放犯人的日子。 这个月京城的囚犯格外地多,他们身穿着棕灰色的囚衣,手脚套着的镣铐叮当作响,囚犯们被相互锁在一起,缓缓地走出城北的平安门,他们此行的终点,将是风国遥远的东北,去那儿修筑阻挡叶奴部落南下的长城。 沉重的铁链压得宁军抬不起头来,他的面前,是春风下绿意重归的原野。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宁军对自己暗自说道,就在这时,督管囚犯的押运官在前方大呼:“队列停止前进!” 原来是到了凤栖山北的十里亭了,风国刑罚一向宽容,即使是犯罪之人,也拥有在离别前与亲旧家人见上最后一面的权利,前方的队伍已经有阵阵的悲鸣传出,宁军叹息着摇了摇头,他是家中的独子,尚未婚嫁,父亲过世之后便再无亲人,朋友么,他虽然世袭了父亲的锦衣卫职,好友不少,可是若说交心,他如今说不出有谁。 “就这么悄悄地走了吧。”陈俊再次自语,脱下飞鱼服,离开京城,宁军还是觉得有些不舍的,可是他并不觉得后悔。 自从在浩江城中听闻目睹了鬼哭卫们这一年来如何在缺粮少兵的状况下坚持抵抗云国军队的事闻后,他便多有不忿,当他准备向风帝密奏此时的时候,那位备受敬仰的王爷找到了他。 “季康身为朝廷重臣,你若直接告知我父皇,他大多会一笑而过。”涑王赵离当时对他道,宁军曾经答应了鬼哭卫众人,要替他们讨个说法,可此时赵离的话让他的心凉了大半。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宁军问赵离。 “有一个方法,但是我不能与你说,这会害了你。” 宁军对赵离掏了心窝,对于贪污行径,他深恶痛绝,他的母亲当年害急病,当时风帝要到江南出访,工部打造龙船,并以其名生生扣用了朝中各官的俸禄,宁军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偏得又天生为人实诚,手头本就不宽裕,就这样,宁军母亲病危的当月没有俸禄,家里又没余钱,一家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爱之人逝去而毫无办法。 宁军的坚持触动了赵离,赵离对他说道:“这会让你失去一切,但是我们日后会让你看到你所希望看到的。” 赵离的话十分诚恳,宁军信任了他,听从了他的建议,上书弹劾。而后果然和赵离说的一般,他失去了一切,可是这并不是结束,朝着开始不断地有官吏被以各种名头被弹劾,被免职,这其中,有清官,也有那些厌恶无比的寄生虫。 宁军知道,赵离没有对他撒谎,没有硝烟的战斗,已经打响了。 但是这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他需要做的,只是当棋盘上的兵卒,迈出第一步,宁军闭上了眼睛放空思绪,周遭那些凄凉的声音,都渐渐地淡了下去了。 “宁小旗。”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宁军狐疑间睁开了眼,竟然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大人!”宁军的心头一热。 李安过将一把碎银子塞到了他的腰带中:“去到那边好好打点,挑些轻松的活干。” 另一个人是一位美貌异常的少女,宁军与她同样交情不浅,少女盈盈地朝他行了个告别礼:“宁大人,一切珍重。” 宁军顿时感动得无语凝噎,可是接下来二人的身后又是一声骏马长鸣,李安过回过头去,惊喜道:“哟呵,赵离!” 来人竟然是涑王赵离,堂堂的涑王殿下,来向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送别了。 “小王敬仰大人的勇气,大人走后一切珍重!”赵离对宁军礼道,李安过也加了一句:“我们很快就会把你捞回来,在那之前,你得先保住你的命。” “是...是...”宁军虽是堂堂八尺男儿,可热泪终将是憋不住了。 离别之际,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消片刻,押运官三声长哨,在恋恋不舍的氛围之中,囚犯队伍继续开动了步伐。 “哟呵,咱们尊贵的涑王殿下,竟然屈身来给一个小小的犯官送行了啊!”一个冷傲的声音将离别的忧愁劈了个粉碎,众人纷纷转身循声而望,却见来人穿了一身深紫色的蟒袍,正把玩着一对玉球,一脸讪笑地走了过来。 “皇兄,别来无恙。”赵离先行问候。 赵星皱着眉看了看赵离的服饰:“皇弟身穿正装,莫非一会是要进宫?” “皇兄的行仪也不差。” “我猜,咱俩进宫,为的是同一个事儿吧?” 赵离没有答话。 “你此番得胜回京,战功赫赫,父皇对你恩赏有加,可比皇兄风光多了,这么一件赈灾的小差,皇弟就让些风头给为兄吧。”赵星竟然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图,赵离和李安过互相对视了一眼,那头的赵星又说了:“啧啧啧,看看这长长的囚犯队伍,有一半是犯官,其中又有一半是贪官污吏,皇弟,听说国舅爷司掌都察院,这个把月来,邕安伯真是有干劲啊,看着咱们的朝堂日益清明,那是一件快事。” 赵离反言道:“这些个犯官里面,蒙冤受陷的也不在少数,都察院任重而道远。” 赵星哼了一声:“走着瞧吧!一会咱们宫里见。” “恭送皇兄!”赵离仍是彬彬有礼,赵星一甩袖子,来到了阙樽嫣的面前:“回到京城之后,你一次都没来找过我,还跟他们两个混在一起,真是让人心寒啊。” “我曾与宁大人在阎王殿外一通走了一遭,此番他临行在即,我来送行,这与和谁待在一起有必然的联系么?”阙樽嫣对赵星显现出了不解的神色,太子赵星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对阙樽嫣道:“既是如此,晚上一起用个晚膳吧,恰好今日有客上门,客人说了,要见你。” “客人?什么客人?”阙樽嫣皱起了秀眉。 “是我近几年来一个很值得信任的朋友,从渝州来的,他提起你时我也很疑惑,不过或许,是你外祖父家的人。” “是这样。”阙樽嫣想不出是何许人,不过既是太子的请求,她也不好拒绝,赵星的脸上这才浮现出满意和乐成的神色,他刻意地冲着李安过和赵离抖了抖眉,然后对阙樽嫣又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先随我的车驾回宫吧,我面见了父皇之后立刻回府。” 阙樽嫣轻轻地颔首。 目送着阙樽嫣上了赵星的车驾,李安过啐了一口:“呸,强取豪夺不过如此!” “行了,”赵离拍了拍李安过的背,“反正赵星暂时没法将其纳入东宫了,眼下我们还是先专注于我们的事吧。” “你还不赶快进宫抢差事?这赵星都跑远了!” “不跟他抢。”赵离淡淡地说,李安过惊得跳了起来:“什么?不抢了?那宁大人不是白挨枪了么?” “放心,这差事赵星也抢不到。” 李安过蒙了:“怎么回事?” “如果我与赵星同时进宫讨要差事,父皇又不傻,当然能看出我们心底想的什么,于是我让了另外一个人去讨要了这件差事,和这个人相比,赵星是抢不到这渝州赈灾的差事的。” “是谁?” 赵离神秘地笑了笑:“南沁公主赵雅英。” “什么?这猪头英!”李安过在原地打起了转:“完了完了完了,这事八成要砸了,这小妮子办事,忒不靠谱!” “怎么不靠谱?她不是想出去玩么?此番正合她心意,正好借此将父皇的视线从我和赵星之间的矛盾上移开,而且作为风国的公主发放赈灾粮草,恐怕会更得民心。”赵离说道。 “按你这么说,那不就没咱么啥事了么?好吧,咱们回家洗洗睡吧。”李安过作势就要回城。 “谁说没你事了,”赵离一把拉住了李安过,“只是换了个人去而已,你原先要办的事不都还在那么?” 李安过一拍脑袋,忽然对赵离急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出大事了!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陈冰亲自讨要了到西渝省监察的差事,我如果再去调查西渝省三司的账录的话,就是呛行了,届时会很麻烦。” “这状况和我想的差不多,毕竟东宫他们不会仅仅把宝压在一条线上的,这件事情如果赵星他们下了心去遮掩,就算是我亲自去也没有太大的办法,况且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让你明面上去调查,你我是何关系?赵星不会不防,镇抚使讨了差事便让他去吧。”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是要我玩阴的?”李安过自语道。 “尽力去做就好了,不要勉强,况且,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赵离又说。 李安过一拧眉:“还需要我做什么么?” “需要,保护好我妹妹,”赵离点了点头,忽然又道:“噢,如果英儿去西渝省的话,可能宣儿也会跟去。” “一个麻烦精,一个虚亏少年,还得去找季康贪污的证据,我三头六臂么!赵离,你真看得起我!”听完了赵离的话,李安过头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