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樽嫣吃力地睁开了眼睛,顿觉自己的脸庞紧绷得难受,她知道,这是由于泪痕凝固所带来的苦涩感。 她的手被人牵着,她看向了正在床边守候她的人,是兵部侍郎阙子敬。 “你醒了,昏迷了这么长时间,把为父吓坏了。”阙子敬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我...我在哪里?”阙樽嫣还记得,她昏过去之前,是在太极殿前的阶梯之上,可如今她早已不在华晨宫了。 “许久不回家,已然陌生了么?好好安歇吧,你需要休息。”阙子敬又伸出了另一个手轻轻地拍了拍阙樽嫣的手,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兵部堂官服饰的中年人闯进了房中,刚一进门就急呼阙子敬的名字。 “大人,大人,皇上皇上急召你进宫!”阙樽嫣认出了来者,是兵部的主事。 “知道了,稍后我便进宫。” “不可!圣上的意思是,您必须马上进宫!”兵部主事急道,“尚书大人昨日暴毙,兵部已是一片瘫痪,城外军情紧急,您必须协助临时内阁主持军政!” 阙樽嫣吃力道:“军情...” “就在昨日寿宴大乱之际,传来了鬼哭卫造反的消息,鬼哭卫在晋王赵欢的带领下已然攻破永康县城,直逼凤栖山。”阙子敬回答阙樽嫣,他转过身去对主事说:“应该做的陛下已然早已部署好,我再给我闺女换了药我便入宫。” 主事劝不动阙子敬,只好到外头等着。 “原先你和赵离给我的信件,看来说的都是真的并非虚言,是我大意了。”阙子敬起身去到屋角,端起了熬药的瓦煲,“我们所有人都大意了,看来如此滔天大事,晋王赵欢是真的敢做的,他原来是那么孱弱的一个孩子...” “昨天...昨天...” 阙子敬走了回来,将药倒到了碗中,嘴里说:“昨天真是惨状连连,昨日天热,许多大臣在寿宴开始之前都偷喝了贡酒解渴,唉...整个朝廷,几欲崩溃。” “您快些进宫吧,我没事的。”阙樽嫣对阙子敬说,阙子敬呵呵一笑,“事态已经不可挽回了,早一分晚一分也没什么区别,来,把药喝了,喝完我再陪你入睡,就进宫。” 阙樽嫣知道阙子敬是担心自己伤心过度做出什么傻事来,这才放心不下她不愿进宫,她只能乖乖地喝下了阙子敬端过来的药。 “啊,”阙樽嫣皱起了脸,“好苦。” “这药是安神的,是有些味苦。”阙子敬说。 “父亲,您能帮我倒杯水来么?” 阙子敬点了点头,起身出了屋,他的前脚还未迈出门槛,阙樽嫣就翻身扑下了床。 她怎能不做傻事,他看着赵离就这么死在她的面前。 “赵离...赵离...”一想到赵离,阙樽嫣的心又慌了起来,她四下摸索着,却找不到自己的鞋,阙樽嫣咬了咬嘴唇,光着脚跑出了屋。 门外下着倾盆大雨,雨声大得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一股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阙樽嫣按着胸口,冲进了雨幕。 她要去找到赵离,她要亲眼看看赵离现在的模样。 “喂!闺女,你要去哪!”阙子敬的声音显得十分地惊慌,阙樽嫣听到了阙子敬在呼唤她,头也不回地迈腿奔向侍郎府的大门。 “赵离...”阙樽嫣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这般她始料未及,更难以接受,她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与打在脸上的雨水交混在一起,遮蔽了她的视野。 在这一刻她明白了,她是真的喜欢上赵离了,只可惜,和他在法相寺这么久,连心迹都没来得及表露。 尖锐的石子刺得她脚掌钻心地疼,再也站立不稳,她脚一软,就要扑到雨水之中。 忽然一只手拉住了她,随后她被抱了起来。 阙樽嫣感受不到天上砸落的雨滴了,她抬眼而望,一把伞撑在了她的头上。 “跑去哪,你应该回去好生歇息。” 听到了这个声音,阙樽嫣顿时浑身一颤,她慢慢地转过头去,说话的人,竟然是赵离。 赵离左手打着伞,右手抱着她,时间就这么静止在了这一刻。 “赵离...”阙樽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出手就要捏一把自己,却被赵离挡下了。 “别打,我是真的。” “谁要打你了!”阙樽嫣的嘴角抽了抽,当即哭了出来,她伸出手来紧紧地抱着赵离。 赵离呵呵直笑,他出手捋着阙樽嫣半湿的头发解释道:“我赌了一把,我赌金大人在无常簿上不会撒谎,我赌那酒真的有毒,于是就找了些红蔷薇粉末来,在试酒前含在口中,然后...” 赵离还没解释完,阙樽嫣竟然直勾勾地朝他吻了过来,赵离瞪大了眼,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赵离手中的伞在这一刻掉落在地,他怔怔地站在那,任由阙樽嫣的嘴唇深情地紧贴着他的嘴唇,最后,赵离的眼帘也渐渐垂了下来,他缓缓地伸出手来,搂住了阙樽嫣那纤细的腰。 任凭大雨滂沱,巨大的雨声在这一刻却渐渐地消散了,二人就这么相拥在雨中,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彼此。 “赵离!赵离!原来你在这里,可寻死我了,听你说急着用账本,我特意先跑回京城,没想到吧!大部队还得过半天才能...” 突然响起的喜悦叫喊,打碎了二人之间的甜蜜,阙樽嫣心一惊,忙将赵离推了开去,赵离此时也是一副受惊不小的神色,二人扭过头去,登时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男子站在了离他们不远的雨幕之中。 “李安过...你...你怎么...我...”赵离一时语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阙樽嫣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索性低下了头。 “你们!你们!”李安过手一抖,抖出了一抹白光,曳云刀被他从身后刀鞘甩了出来,直刀绕着他的腰际回旋向前,被他抓在了手中。 “当心!”赵离认出了这是烈焰刀中最为诡异的一招,威力仅次于拔刀术,出刀路线根本无法预测,他忙挡在了阙樽嫣的身前。 出乎意料的是李安过并没有接出后续的动作,他握着刀,紧紧地闭了闭眼睛,大雨将其头发全然淋湿,软趴趴地贴在脸上,李安过静默了许久,最后叹息一声,将刀收了回去。 “我真是...我真是干了他妈的烂香蕉!”李安过浑身颤抖,他破口大骂,而后黑影一闪,消失在了雨幕之中,只留下了赵离和阙樽嫣二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李安过...”赵离还想去叫李安过,可哪还有他的影子,他迈出脚步就要去追,却被阙樽嫣拦住了:“等他心情平静下来,我去找他,我跟他坦言。” 阙樽嫣点了点头,赵离捡起了伞:“雨越下越大,先进屋吧。” 二人走回了屋中,阙子敬见阙樽嫣和赵离回来,当下说:“你说你这女娃,为何这么心急呢,话也不说就跑出去,真让人担心。” 阙樽嫣说:“您怎么不告诉我,赵离平安无事呢?” “你刚大悲,复又大喜,郎中说身子会折腾不消,所以我才没说。”阙子敬看了看赵离,赵离溺爱地揉了揉阙樽嫣的脑袋:“好在没事,阙大人,你进宫吧,我来陪阿嫣就好。” 阙子敬点了点头,朝赵离行了一礼,这才唤来了兵部主事,一同出了侍郎府。 “我可从未曾见你这般莽撞,之前的你无论做什么都是平心静气的。”赵离给阙樽嫣拿来了干燥的衣裳,同时揶揄道。 “别笑。”阙樽嫣接过了衣裳,用手撞了撞赵离。 “下次不准再这样了,不然我以后行事,找谁去倾听意见啊?” 听到赵离这么说,阙樽嫣问:“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很糟糕?” “尚未知道,听闻赵欢皇兄的鬼哭卫朝京城而来时,父皇当即做出了应对,赵星主动请缨,率领神武卫、金吾卫和天策卫出击,围剿叛军。” “出击?那可遭了。” 赵离说:“是啊,可赵星自持凤栖山禁军数万,剿灭区区三千鬼哭卫易如反掌,此战非但要扬京城之威,还要正他之势,只可惜,父皇也赞成需要杀鸡儆猴,以示对潜在的反叛的威慑,于是支持赵星的做法,当时我必须假装中毒,这一切我没能在场,真是难以兼顾。” “你救了千万大臣的性命,否则如今连能迎战的人都没有了,别去想太多了。” “你知道么,你的父亲阙子敬,是坚持固守京城,先对敌人进行详细探查再行动的,只可惜这次连父皇也没听他的,父皇是盛怒了,被赵欢的无礼,赵欢的背叛所激怒,丧失了最基本的理智,被臣子们激起了雄心,就不顾一切地支持赵星出城迎战。” “难怪他方才的模样,听到要进宫,显得有些不乐意。” “是的。”赵离说罢,腾地又站起身来。 “你怎么了?” 赵离面露担忧:“我还是放心不下李安过,我去找他,无非就是被骂挨打,他若不解恨,抽我一刀也成。” “诶...”阙樽嫣也跟着站了起来,赵离出了屋,唤来了小波和优优。 “麻烦你二人带些涑王府的卫士,出去寻找李安过,一旦发现他的踪迹,请立刻告知与我。” 小波和优优领了命,顶着大雨出去了。 却未想到这一寻,就是一日,次日的傍晚,优优带着人跑了回来,他告诉赵离和阙樽嫣:“找到李安过了!” “在哪儿?”赵离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在,在南城的一家小酒馆中!” “又喝酒,早该想到。”赵离从衣架上扯下了外套,就要出门,阙樽嫣却抢先一步走了出去,他回头对赵离说:“我去吧。” “他如今气在头上,又喝了酒,万一神志不清...” 阙樽嫣说:“错在我,理应我去,他不会伤害我的。” 阙樽嫣跟着优优来到了李安过所在的小酒馆,还未进门,阙樽嫣就闻到了浓浓的酒味。 李安过半个身子浸在一个大酒缸中,他趴在缸壁之上,手上拿着一壶酒,眼睛微微地耷拉着,阙樽嫣来到了他面前的时候,李安过“嗝”地一声,浑身抽搐了一下。 “你来啦!”李安过举起了酒壶,被阙樽嫣一把夺过去了。 “对不起。”阙樽嫣仰头,将手中酒壶的酒全然灌入了口中,猛烈的劲道让她禁不住咳了出来。 李安过呵呵一笑:“对不起我什么?” “我...” “你该不会认为,我真的在生你的气吧,没有!”李安过说完,整个人滑回了酒缸之中,他在缸中的话音,沉闷沉闷的,“我早就知道,你若真的心仪于我,这事儿在南门庭道的时候就成了,也不会到现在也没个下文。” “我...” 李安过再次打断:“你跟赵离在一起也好,反正总比落在赵星手上好太多了,像我这种连家都没有的人,难以给你幸福的生活。” 原先阙樽嫣料想李安过兴许会大发雷霆,厉声斥责的情况全然没有发生,如今倒是阙樽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还喝不?”又是一壶酒被从酒缸中升了起来。 “不喝了。” “那还有啥想说的么?” 阙樽嫣抿了抿嘴:“我来要账本。” “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账本,若是赵离没有说得这么急,怕是昨天那一幕我就不会撞上了。”李安过悠悠地打了个酒嗝。 阙樽嫣问:“赵离都跟你说了这边的情况了吧?” “说了,西渝的怪人出现在了京畿,和那些鬼哭卫混在一起,进京前我就听闻他们要进攻凤栖山了。” “凤栖山敌不过鬼哭卫的,皇族可能会选择逃离,等待四方勤王的王侯军队汇聚,才有力量反击,军队有了军饷才会凝聚,当下赈灾粮发出国库并不充裕,出走仓促,哪儿来的钱呢?” “你们要去查抄季康的家?呵,好主意。” “是的。” 李安过低头又喝了一大口的酒:“在镇抚司衙门,明日让赵离来取吧。” “好...”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还有...”阙樽嫣突然如鲠在喉,她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酒不喝,话也说不出,别勉强自己了,回去陪我发小吧,倘若如你所说,凤栖山打不过鬼哭卫,那今后的日子,可有得他好受的了。” “好...”阙樽嫣缓缓地站起身来。 “你一定要保重。”她对李安过说,李安过挥了挥手,趴在酒缸上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