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日暮，总是很快来临，暗黄色的光线里，兵部侍郎府静悄悄的，火红色的枫叶铺满了地面，掩盖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李安过手上拿着一坛酒，站在落叶之间，看着苍凉而又寂寥的庭院发起了呆，没有了人的滋养，房屋明显地快速旧了去，明明只有月余，却如同已经好多年无人居住了一般。 之前杨汐妍就喜欢在这颗枫树之下抚琴沏茶，李安过回望府外一间高大的酒楼，他那时常常喜欢在酒楼三层靠窗的位置喝酒，因为那些个位置，能看到这儿。 如今一切都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汪！”寂静的院落中响起了一声嘹亮的犬吠，李安过眯起了眼，杨汐妍从不曾养狗的。 一条硕大的南域犬，奔到了李安过的脚边，围着他不住甩尾蹦跳，李安过的心一紧。 “卤蛋，你怎么会...” “这个月，你这是第六次来这儿了吧。”赵雅英身上的衣衫，与着满地的枫叶一般红艳，她走到了院落之中，卤蛋扑腾了李安过几下后，又奔回赵雅英的身侧了。 李安过每次出来，自然是瞒着赵雅英的，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他每次来到侍郎府，都莫名地有一种做贼一般的心理，此刻让他吃惊的是，赵雅英竟然连他出来几次，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之前的各种躲躲藏藏，现在看来都是白费了。 “你怎么知道我来过这里。”李安过冲着赵雅英摊了摊手。 赵雅英昂起了头：“父皇还在的时候，我出宫哪次不都是偷着出的，我可是老手了。” 李安过尴尬地笑了笑。 赵雅英走到了李安过的近前，问：“你想她了。” “我没有。”李安过不知为何，每每提起杨汐妍，赵雅英总会隐隐地显着不愉，虽然她极力地去掩饰，可是李安过还是能察觉出来，他也知道赵雅英的心意，她性格再怎么好，吃醋也是难免的，李安过虽然对赵雅英没有同样的心意，但是顾及到她，所以他自从回到凤栖山后，尽量的不去和赵雅英提起杨汐妍。 “为什么要骗自己呢？”“是，对不起...”李安过低声地说，并远离了赵雅英两步。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李安过一时语塞，“雅英，我知道你...可是..我...” “你知道我什么？”赵雅英歪了歪头。 “你...我...”一牵涉到情感问题，李安过就恨自己的嘴说不灵清，“我也知道，你对我...可是...对不起，我还是...我知道你很好，你对我也很好，可是...” 赵雅英的慢慢地眼眶红了，吸了吸鼻子，她也扫视了一圈侍郎府的庭院，兀自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我早就知道的，无论我再怎么去做，终究不是阙姐姐。” 李安过的心突然一颤，他说：“不是这样的，我...你可以给我一些时间么...” 赵雅英咬了咬嘴唇：“李安过，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不用为此觉得为难，我不会因为喜欢你而让你难为的。” “这些日子，真的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了。”李安过无话找话，气氛再次僵住了。 “我甘愿的，如果你因为我照顾你而感觉到欠我什么而要来补偿我的话，我不需要的。”赵雅英说。 “我...”赵雅英的话，让李安过再次接不下去了，他只好说，“静王殿下今天特地来找了你，你怎么会出宫，会来到这儿。” 赵雅英展演一笑：“我是来向你请教的，却找不到你，我想你或许会在这救过来了。” “怎么了？” “沐省叛军十万人，已经包围了沐省总督所在的风清城，加急的战报今天送到了宫里，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赵雅英说。 李安过问：“兵部的堂官们应该都在太极殿候着，你可以去问他们的呢。” “他们说了，可是我听不懂，我怕再问会让他们觉得我这人很没用...所以想着还是来找你问。”赵雅英嘟了嘟嘴。 李安过真的觉得赵雅英厉害，平素里这么多的政事赵宣请她帮忙处理，她就真的闷在古道宫里看奏折，而且从来没有向李安过求助过，李安过曾经翻看过她批阅的东西，虽然很多都狗屁不通，只是好面子在李安过面前强撑着，可他还是觉得赵雅英这些天来太不容易了。 “你本来就是个小姑娘，这种事情不懂也是正常的，怎么会觉得你很没用。” “可我现在...现在是风国的代理批政...我不能丢了赵家的脸。” 李安过笑道：“是你自己没有精钢钻非要去揽瓷器活呐！” 赵雅英出手打了李安过一下：“你帮不帮我啦！” 李安过出手去挡：“好好说话，别动手！你最近怎么这么粗暴，我跟你回去就是了！”说完率先地朝门外走去，赵雅英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李安过在离开晨曦路之际，再次回头看了眼兵部侍郎府，门匾在秋风中前后摇晃，似乎下一秒钟就要坚持不住掉落下来。 “给！”走在路上，李安过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折扇，扬到了赵雅英的面前。 “这是什么？”赵雅英接过了折扇，惊喜地左右翻了翻。 “悦扇阁今年最新的限量折扇，就这么一把，上次乐清郡主进宫，跟你摆弄悦扇阁的扇子时，看你那样子，眼珠子都快看出来了，后来你忙，想是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吧。” “你还记得！”赵雅英开心地打开扇子，冲着自己扇了扇。 “这好像过了也没几天吧？”李安过白了赵雅英一眼，赵雅英这时又感叹：“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你最近不是老说夜里睡不好，你那眼圈都黑得跟食铁兽一般了，这是天照熏香，安心定神，有很好的效果，我特意让掌柜的在扇子上附的香。” 赵雅英突然眼角渗出晶莹的泪花：“你今儿...不是出来..去...去阙姐姐...” 李安过背起了手：“我是有些想她，可想她和给你买扇子，又不冲突啊。” 赵雅英看着李安过的背影，闭眼捂着嘴巴好一会儿，才平复自己那猛烈跳动的心。 “喂，你还回不回去了？不管沐省总督的死活了？” “来了！”赵雅英胡乱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将扇子装进了木匣之中，而后快步地跟到了李安过的身边。 一辆马车这时快速地驶了过来，来势好生凶猛，李安过将赵雅英往自己的身前扯了回来，然后在后面揉了揉她的脑袋。 “咱们好久没有出来玩了吧，忙完了这件事情，我们出来转一转如何？” “嗯...” 李安过回到古道宫，看完奏疏上所写，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真想不到，阙姐姐其实是沐国的公主，唉，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安排。”赵雅英躺在一旁的床榻之上，仰面摆弄着折扇，李安过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一惊：“你已经知道了？” “今天晨会时，肖天骄大人向百官宣布了这件事，所有人都吃惊不小，赵宣哥哥差点撑不住。”赵雅英撇了撇嘴。 “赵离就这么带着那点人南下了，沐省叛军足足有十万，换我我也撑不住。” “赵离哥哥是个理智的人，他不会做傻事的。”赵雅英坐了起来。 李安过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不，他在杨汐妍面前，可不理智，他离开的那天晚上，我也在，这封奏折的处理很简单，把赵离叫回来就好，别听那些老东西说什么战战和和，我们风朝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根本和叛军打不起来。” “好！”赵雅英快步地跑了出去，隔了有足足一炷香，李安过才再次见到她走了回来。 “飞鹰、八百里加急、还有我的玉佩，我什么方法都用上了，但愿赵离哥哥，能在到达沐国前看到，平安归来。” 李安过久久地凝视着那封奏疏，眼神中流露出了难过和苦楚：“杨汐妍，最终你还是选择了沐国了呢。” “真的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先前的阙姐姐，是个多么完美而令人羡慕的女子啊。”赵雅英走到了桌前，将李安过手中打开着的奏疏合拢起来。 “但凡任何一个人有她那般的经历，我想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李安过有些伤神，他站起身来，走到了殿外，秋夜的凉风如同一把刀，凌着他的面。 “一开始得知她做的事情时，我觉得很不解，很厌恶，可是后来慢慢地，我有些明白她了，如若有一天风国被毁了，我也一定会要那些毁掉我母国的人血债血偿。”赵雅英说。 “你想得太多啦，风国不会像沐国一般的。”李安过去宽慰赵雅英，赵雅英摇了摇头：“我这些天来看了那么多的奏疏，风国怎么样，唉，我还是知晓几分的，或许这一切，都是我父皇做下的事所带来的报应，如果当年他没有为了金矿而毁了沐国，那如今...可能两国都在太平安康地发展吧。” 李安过看着赵雅英那张愁容满面的脸：“你知道么，这些事情，我还是希望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可是我也不想一辈子都那么傻乎乎的，在所有人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过日子，我也想为你们做些什么。” “你平平安安地，快快乐乐地过每一天，就是为大家做最好的事了。”李安过笑了。 月明星稀，乌鸦的嘹叫在风中失了声。 “李安过，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 “那一天不会到来的，即便到来，我就陪着你总行了吧。” 赵雅英听了李安过的这话，心中悸动不止，看着李安过的马尾与黑色簪花外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心中只想不顾一切地投入李安过的胸襟之中，她禁不住地走近了一步，可却终归因为少女的矜持止住了步伐，李安过转过头来，看到了赵雅英那满是红晕的脸，二人飞速地对视了一眼，莫名地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而后各自将目光偏了开去。 火光在古道宫外刹那间叠起，大队的宦官和锦衣卫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前，是慌张的赵宣。 “赵宣哥哥”“静王殿下”李安过和赵雅英躬身迎接，赵离走了后，赵宣成了风朝的监国。 赵宣的手颤抖着，面色惨白得吓人，在二人面前哆嗦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赵雅英忙上去扶着赵宣回道了殿中，赵宣喘息了半天，才失声地拉住了赵雅英和李安过的衣角： “哥哥有难了！” “赵离他怎么了？”李安过急问。 “哥哥南下亲身去对付沐省叛军，想着能和阙姑娘好好谈谈，化解战事，却不料阙姑娘设计，将哥哥引到了沐省泪水谷，并将哥哥和数万大军围困在谷中！” “我...我干...”李安过满头的雾水，“这都是什么情况？” “沐国人和阙姑娘，不，是莘公主杨汐妍想逼哥哥投降，从而以此来要挟我风国，哥哥在泪水谷中筑起了防御，可他也出不来！” “阙姐姐为什么要对赵离哥哥这么做，赵离哥哥对她这么好，她就真的不念半分旧情么！”赵雅英急得疯狂地将自己的头发抓得乱蓬蓬的。 “沐国这不光是要复国，还想要中兴，她这么做，能让沐国的复兴少了最大的压制障碍。”李安过抓紧了拳头。 “怎么办，怎么办！”赵宣此时眼看着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我给过她机会了，没有和她算旧账。”李安过说，“她要做绝，我绝对不同意。”李安过独自呢喃，忽然身影一闪，他飞出了大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安过，你去哪儿！你去哪儿啊！”赵雅英回神之时，外头早已只徒留哭嚎的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