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涅克从声嘶力竭到安然不动只用了一秒。
“鬼不想杀你,我也不会动手,这个部落里没有几个混血种,我尊重同族的意见。”
“可以的话,希望你也尊重一下我的意见。”
“哦?你有什么意见?”
“做劫匪没前途的!我给你们介绍工作吧!”
梅涅克很认真地在说,然后,老酋长笑了。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少女成为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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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很老套的故事,失去了家园的少女被敌对的异族养大,从幼小的孩童成长成了身材丰满的女人。
少女被求爱了,向她求爱的,是养父母的孩子。
少女接受了求爱,但是,少女并不对那个男孩儿抱有爱意。
“爱”是什么呢?
少女没有从天父的教诲中寻找到答案,天堂太远,地狱太近,比起善良,狡猾和残暴更能让人在这西部活得久一些。
少女没有从养父母身上找到“爱”,他们是好心人,会照顾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子长大,可杀死少女父母的,也是这样的美国人。少女对他们始终有着芥蒂,如果没有这些美国人,或许每天会对她微笑的,是她的亲生父母。
少女没有从向她表白的青年身上见到那本该让人安心,愉悦的东西,她找不到爱上那个青年的理由。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养父母家有三个男孩,那样说得通的话,她岂不是爱上哪一个都不奇怪?
因为这个男孩很温柔?温柔是另一种意味的懦弱,在这蛮荒的西部,这反而是缺点。
只是因为到了年纪,想要恋爱?少女意外地没有那种想法,她到了身体会因为情欲躁动的年纪,却因为龙族的血统没有相应的反应。她的言灵是“鬼”,效果是削弱她的身体知觉,此时,她还不知道那个言灵的名字。
少女在明知自己没有爱上人的情况下,与人相“爱”了。
或许是因为想要一个家,或许是想要安心感,或许是因为想要报恩,她与人相“爱”了。
然后,就像是所有老套的故事一样,她们的爱受到了阻碍。
“你是个印第安人!”养父不是个多虔诚的基督徒,他从美国的南方来,白种人至上的观念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
“我会让你嫁一个好人家,但你不能勾引我家的孩子!”养母虔诚却很势利,她口上说,养女勾引亲生儿子,这种事太过污秽堕落,心里却是想让孩子娶一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妻子,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贱种!”男孩儿的兄弟们就直接多了,他们想要高人一等的感觉,瞧不起印第安人,只是因为他们想要维持住优越感。他们还不算是坏人,在这个家庭成长的过程中,少女没有被他们欺负过很多次,她像是个被冷落的小妹妹,但总归还是被当做家人看待的。
或许他们不认同这段爱情还有更多原因,和印第安人结合生出的孩子会不会被社会所排斥,这种婚约会不会影响他们做生意,会不会有人因为看不惯他们而半夜去他们家放火......
从养父母、兄弟的态度中,少女理解了很多,爱情是美好的,但如果她去追逐,那就会变得不幸。
她的爱情是可望不可及的东西,就像是一块冰渴望阳光,像是一个鬼渴望人的温暖,像是一条流浪狗渴望自由,又渴望一个家。
是不切实际的事。
于是她离开了美国人,回归了印第安人的群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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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点儿也不够缠绵悱恻啊!”梅涅克总觉得还差点儿意味,这个故事还差点儿什么才足够吸引人。
“你要是想听假故事,我大可给你加些内容,像是养父母虐待她,兄弟凌辱她,得知她的恋情后,还打算杀了她,之后少女绝望地对恩人痛下杀手,但那样我就是在说谎了。”
酋长笑了笑,他只给梅涅克讲了前半的故事,而刻意地隐瞒了后半。
他不觉得自己是在骗梅涅克,只是把令人生厌的部分延后告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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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为居住地带回了灾祸。
“物竞天择,我记得这是他们总结出的理论吧!很有道理啊!
这是个很宽阔的世界,但我们却不能容许彼此的存在。他们灭绝了我们的猎物,我们就直接杀上门去,将他们当做猎物。
杀了他们,你做不到吗?”
酋长的刀刺穿少女养父的胸膛。养父还有一口气,被酋长拖到了少女的眼前。
“你对他们心怀感激,我不喜欢。他们和我们没什么区别,当年你的父母所遭遇的,我的族人们所遭遇的,也是这样。”
少女看到养母被她带回来的强盗们强奸,向她表白的青年被砍掉了头颅,那头颅滚落在地上,怨毒的眼神正好瞧着她。
她很想大喊大叫,惊恐得想要晕过去,但是,她没有。
身体里“鬼”不允许她那么做,过度分泌的激素被强制性地停止,加速跳动的心脏渐渐缓慢下来。
少女意识到自己该为眼前发生的一切而恐惧、惊叫,然后,她无法那样做。
“你要习惯去杀人。”
酋长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否则,我可以杀了你。”
她本该害怕的,然后,“鬼”不允许她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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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中有坏人,但更多的人没有坏得那么彻底。可即便如此,一点点一点点的恶意汇聚起来,形成的压力就足以把一个少女逼迫到社会边缘,从一个基督徒变成我手下的匪徒,变成不配拥有爱的恶鬼。
这很现实,不被爱包裹的人就是很容易堕落,不是吗?”
不,是我,是我把她变成鬼的,酋长心想着。
“这是现实,不是幻想。如果这是个精彩的故事,我们的相遇应该在大都市中。我带着人马杀穿了美国人的防线,而一个欧洲来的浑小子横刀拦杀我。
可这不是那样的故事,我将默默无闻地死去,我的族人已经太少了,我不能带着他们鱼死网破。你也没成熟到能成为英雄的程度,还是个爱做梦的年轻人。
你要我们按照美国人的方式生活,觉得那样就能让我们顺其自然地融入新的环境,争斗是没有必要的。真好啊!那样的美梦,我也做过。
可无论如何,我们总是有理由排斥彼此,直到一方彻底消亡。”
夜深了,篝火劈啪地响了几声,溅出了些许火星,几只蚊虫愚蠢地撞上了火堆,然后化作灰烬。
酋长幻想过利用龙族的力量去复仇,血祭血神,以血还血。
可那样做就能拯救他的族群吗?怎么可能?隐藏在那些殖民者身后的混血种、龙族,也是不计其数啊!
这场仗,他们已经打输了,就让他们这些败者保留好最后的矜持吧!
如果敌人的数量是他们的十倍,骄傲的勇士绝不畏惧。
数量是百倍的话,守护者们愿意拼死一搏。
但殖民者的数量已经是他们的千倍、万倍,海的另一端,还有更多觊觎这片大地的人,再坚强的勇者也会气馁啊!
世界已经变了,而他的族人没能乘上变化的浪潮,既然如此,那便苟且偷生吧!
不是抗争,不是放弃,只是用尽一切手段延续下血脉,留存下文化,等到世界允许印第安人,允许他的族群再次繁荣的一天。
他带人抢劫是为了求生,欺骗,也是有目的。
现在,酋长将自己伪装成了睿智又有担当的老人,为了族群,他可以成为任何人,屠夫也好,贤者也好,他都会去扮演。
“好了!世俗的故事就谈这么多,我们谈谈混血种的事。我需要你的帮助,年轻的欧洲同类。本来还以为这个麻烦解决不了了,你和我的相遇,正是天意啊!”
酋长打开了身上的皮袍,露出满是血色纹路的身躯。
“这是?一个封印?”
“一个次代种的封印。”
“次代种?”
梅涅克吃惊了,他游览天下是为了长见识,但见识长得太突然,他有点儿被吓住了。
“我的族人快死光了,没人能承接这个封印,你来之前,我是想让鬼来接受它的,但那太冒险。鬼的血统不是很高,承受不住。你的到来简直是天意,你救了鬼一命。”
我现在很担心你会自爆啊!
用肉身承载龙族的封印,这得是什么古代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梅涅克小心地往后缩了缩。
“这是血神的封印,其实也不是我们印第安的传承,是从南方传来的。那一带的混血种在百多年前的殖民活动中就快死干净了,经过了很多波折,然后这尊神灵的封印落到了我的身上。”
酋长说到这儿,笑了起来。
“很滑稽不是吗?我们本来有着各自的责任去承担,结果你们这些侵略者毁灭了我们,我们的责任就落到了你们的肩上。”
“我是欧洲人,不是美国人。”
“在我看来可没什么区别。你不帮我找个倒霉蛋儿,我就大摇大摆地走去华盛顿,走去伦敦,然后把祂放出来,顺便还能让我出一出恶气。”
“你这是耍赖皮!”
“不,我只是在让你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一体的。该承担的责任,谁也逃不掉。
作为一个原住民酋长,我该用尽手段保护我的家园,放出这个次代种是最有效的,可作为一名混血种,屠龙才是第一要务,我不想堕落到利用龙族力量的地步。
就算美国人灭绝了我们的猎物,让我只能靠抢劫维生,也是如此。”
酋长说完,望向了星空,哼起了古老的歌谣。
梅涅克听不懂,但却渐渐被酋长的情绪感染到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亘古不变的,人类会死,草木会衰亡,文明会进化或毁灭,但有些宏大的东西,再怎么变化,也还是会有回归其原貌的一天,比如生命的价值,爱意的价值。
文明传承、融合了千百次后,那些宏大的主题将一切联系起来,告诉我们相爱相守的意义。
“我把鬼托付给你了。”
唱歌唱到一半,酋长停下来,摇摇头,浅浅吸了口烟,慢悠悠地说道。
“唉?我们不是在谈很严肃的话题吗?怎么你突然就要把闺女嫁给我?”
梅涅克瞬间傻眼。
“我以为她会接受这个封印,然后过上坎坷的一生,那她就要有足够坚强的意志,所以我把她训练成了一个鬼。”
酋长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然后又渐渐释怀、冷漠起来。
他毁掉了一个女孩的幸福,为了更伟大的目的,现在他卸下了责任,还能够将女孩的幸福还给她吗?
试试看吧!总归,还是要试试看。
剥去了封印,他就会死了。
这一生,果然还是希望做的温柔的事,比残酷的事多一些啊!尽管已经不可能了。
我做过的一切,是多么矛盾又空虚啊!
但在这世间,我所见过的一切,皆是如此,所以......
他在心中叹息着。
“我没有做错什么,可你来了,那一切就不一样了。她没必要继续承载我身上的诅咒,但随我杀了那么多人,还想要安心地过日子吗?就让她做你手中的刀吧!记得要对她好一点儿。”
无论是什么时代,混血种之间的温情都是不够有温度,冷意浸透了心,反而让他们想要与人相拥。
期许着让他们能够满足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