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来时一样,凡人皇帝车架百辆,仪仗千人,马驹车承都是最高制式的,阵势浩荡,足显敬意。
西王母脚踩祥云,携一众仙子在玉虚峰上相送,她们有的站在山崖之上挥手,有的腾在空中,灵光笼罩,熠熠生辉,姿态各异,那场景尤为壮观,底下凡人见了,都禁不住大喊“神仙显灵了!”然后犹如朝圣般自发下跪磕头。
我不会飞,就和那些凡人一样站在地上。
“凡人皇帝”叩首道:“多谢王母娘娘显灵召见,此番下山之后,定当竭力宣扬娘娘恩德,每日上香诵经,潜心信奉,祈求保佑我黎国国泰民安。”
西王母微笑点头:“你且起身吧。”
礼毕,“皇帝”站起来,接过身边的人递给他的一个玉匣,朝我走过来,用双手将玉匣奉给我。
“陛下得见仙子容颜,甚为倾倒,但知仙凡有别,不敢逾矩,亦不敢奢望仙子的垂青,只将此情铭记于心,若仙子能收下这份礼物,了作纪念,能时常想起二人的相遇,陛下今生也就无憾了。”
我怔了怔,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不是真的黎国皇帝,是皇帝找人假扮的,真正的皇帝此刻正扮作马夫,混在仪仗队中。
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这么一段话,颇有倾诉爱慕之意,弄得我有些措手不及,看着他捧过来的玉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众仙子听他没有自称“鄙人”或者“孤”,而是说“皇帝陛下”,仿佛指的不是自己,都觉得奇怪。
“皇帝”见我犹犹豫豫不肯收,小声说道:“仙子不妨先看看这玉匣里是什么。”
我无法,只得照办,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支银钗,极为素净,无甚繁复工艺,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的银钗而已。
但我却瞬间明白了,这支银钗,就是他从军时,他的母亲给他的那支,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交到我手上,是想告诉我,他没有骗我,他所说的关于母亲的事都是真的。
地上的仙娥们见此情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她又没去赴宴,那皇帝不过才见了她几眼,倒叫她给迷住了,果然是妖精变的。”
虽然妖精这个称呼听着不大舒服,像是个骂人的词儿,但事实如此,她们又没有说错,我的的确确就是个鲤鱼精啊。
我想着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便接过玉匣,欠身道:“多谢陛下厚爱,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下情形,扭捏推脱反叫人生疑,倒不如坦然接受。
“还未请教仙子大名。”“皇帝”毕恭毕敬地向我鞠了一躬。
“我叫阿善。”
假皇帝俯身,在我耳旁说:“陛下还想让我谢谢仙子所赠的雪莲。”
雪莲是我托玄女师父给皇帝送去的,虽不能真的让人长生,但是延长个一年半载的寿命,应该是不成问题的,特别是用在垂死之人身上,能立刻有回光返照之效。
此物凡间稀有,在九重天上却并不罕见,师父的丹房里要多少有多少。
我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还请转告你们陛下,没有看错人,本仙子很高兴。但天界与凡间来讲不过就是一个传说,皇帝此番亲临昆仑,云游幻境,所见所闻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切不可当真,更不可执着,不如回去之后就把这里发生之事给忘了,用心侍奉母亲度过余下岁月,勤政爱民,做个好皇帝,方是长久之计。”
那假皇帝听罢,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朝我拜了拜,这才上了马车,跟着大队下山去了。
几日后,天神院就以通文令来通知我入学,我异常兴奋,以至于没注意到我入学的那一天,就是鹤青受刑结束离开昆仑山的日子,知道他走了之后十分懊悔,懊悔没有去送一送他,但转而想到我既已入天神院,以后有的是机会遇见,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劳驾。”
“劳驾。”
“劳驾,领学牌。”
“劳驾,领...”我喊到第四遍,坐在天神院门口的一个长须白眉,昏昏沉沉的老儿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老儿不耐烦地说:“都什么时辰了你才来?你是哪个宫里的?知不知道天神院的规矩?”
他眯起了一双小眼打量我:“话说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我说:“我是第一天来学院报道的。”
老头儿一惊一乍道:“什么?你是新来的?第一天上学就迟到?”
“像你这样的学生,即使来了天神院也学不成什么,还是回去吧。”说罢,那老儿靠回到椅子上,闭上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我是玉虚宫来的。”无奈之下我只好自报来历,我没有提及师父名讳,想着她为人低调和善,而西王母铁血手腕,想必更能震慑这些天庭的神仙。
果然,那老儿一下被惊醒了,睁开眼瞪着我,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什么宫?”
“玉虚宫。”
“不可能,”小老儿摇手:“绝对不可能。”
“王母娘娘从未打发过人来天神院修习。”他又说。
我想了想,西王母与天庭众神诸仙不睦已久,自然也是看不上天神院的,纵然此处极负盛名,她不屑派座下仙子来此,也并不奇怪。
“我真的是玉虚宫来的,这是王母娘娘亲签的荐学文书。”我一挥手,一篇盖着玉虚宫神印的通文令在空中展现。
小老儿激动地跳下椅子,凑过去仔细瞧那神印,像是碰到了什么新鲜事儿,稀奇地不得了,嘴里还念叨:“真是奇了怪了,活得久了还真什么都能见到。”
我这才发现小老儿个子很矮,几乎只有我一半高,垫着脚使劲儿凑也还是差一点儿,我觉得他的身高跟他那张仙风道骨的脸完全对不上号,莫名有些搞笑。
小老儿朝我吹胡子瞪眼:“你笑什么?”
看来他老人家不喜欢别人嘲笑他的身高。
他不满地撇了撇嘴,瞧见我衣裙下摆有些污浊,衣领扯破了,鞋底还满是泥,走路一瘸一拐的,狼狈不堪,神色稍缓:“你这个样子进去见仙师,肯定是少不了要挨罚的。”说着施了个法,将我身上的衣衫整理干净,连发髻都重新梳好了。
我连忙拱手致谢。
小老儿不耐烦地转身,翻箱倒柜,找出一块令牌扔给我:“阿善,是吧?你是今年最后一个入学的了,原先这个时节,天神院早就不招新生了。”
我接过令牌,上面刻着我的名字,盖着天神院的红印。
阿善,这是数年前师父收我为徒时,给我起得名字,后来周围人都开始这么叫我,起初我还有些不习惯,蕊芝常常都要叫好几遍我才反应过来,直到最近才慢慢适应。
我摸了摸字上的刻痕,这个名字让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念头:我是有名字的,我不叫阿善。
小老儿催促道:“愣着干什么?都已经迟到这么久了,还不快进去。”
我回过神,正要进去,想了想,转头朝小老儿作揖道:“还未曾请教先生名讳。”
小老儿愣了愣,可能是之前来天神院报道的学生,大都领了学牌就进去了,还没有一个主动打听过他名号的,小老儿高傲自满地昂起头:“吾乃玉穹真人是也。”
我又朝他拜了拜,表示感谢,这才走进去。
小仙君仙子们早就整整齐齐地坐在学堂里念书了,我冒冒失失地闯入,实在有些唐突。
堂上,夫子负手而立,正在讲学,被我打断了,皱眉斥道:“你是哪个宫的?何以来得如此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