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愿意看到事实的全部,人们往往只希望看到自己想看的现实。”陈宇端坐在椅子中,平静的说出这段话。
“我知道这句凯撒的名言,安德烈先生。”保罗院长在办公桌后面稍稍抬起头,苍老的面容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只是停下了笔,推了推眼镜,像是在等待下文。
陈宇同样也只是瞄了一眼桌子上的小镜子,镜面正对着他,倒影则是一个一头红发,有些像《哈利·波特》里罗恩的扮演者鲁伯特的男人。
不单单如此,那个人十分陌生。
应该说和自己没有任何交集。
“安德烈已经死了,一枪贯穿头部,两枪洞穿了肺部和心脏,他没有可能活下来。”陈宇继续平静的述说着记忆中事实的全部,“然后,我醒了过来,成为了安德烈。我的胸口到腹部还有解剖的疤痕,所以,必定会有尸检报告。”
这就是陈宇离奇的经历。
三天前,陈宇在英国纽卡斯尔的一所停尸间内醒来,并且变成了一个帮派的白人小混混安德烈。那个混混身中三枪而死,陈宇甚至还继承着这个安德烈的大部分记忆。
就在昨天,警察将其送到了雷文斯坎精神病院。
“何以解释您的身体没有弹孔这件事?也没有开颅的迹象。”保罗院长反问道,“您的确受了伤,但并非致命伤,您的大脑只是在极度恐慌中为您编造了一个谎言。”
呵,谎言。
“受伤者会送去停尸房?”陈宇稍稍侧头观察保罗医生的表情,脸上依旧平静,“您难道在说那个将我从隔间内拉出来的医生被吓到翻白眼,那也是幻觉?还是说同行的警察几乎第二次用枪将我击毙是幻觉?”
陈宇转生前有严重的情感冷漠症,无法理解世人感受的他经常过于细微的观察他人,这成了一种本能,也因此吓到了不少人,就连医生都认为他或许会演变成更糟糕的人格障碍。
保罗医生又推了下眼镜。
他的手有些许的抖动,瞳孔收缩了下,鼻翼动了动——这是第三次了。
“您在昨天提到过了这点,我做了记录,要给您看看吗?”保罗院长盯着陈宇十分坚决的解释道,但手却按住了日志,“那道伤口……是手术造成的,为了救您。”
刻意回避刚才的所有问题。
而且记录绝不可以公开,甚至随时都会被更改。
陈宇只读出了这种解释。
这个医院有猫腻。
因为他们一直忽略陈宇的要求,不肯提供任何相关证明,哪怕是一张颅内X光片。
“您认为死去的才是自己,但大脑为了让您能够保持理智创造了另一个人格,也就是……呃,抱歉。”保罗医生看了眼日志,“陈宇先生,对吗?您认为您现在并非本国人。”
呵,踢皮球吗?
“我会说中文。”陈宇淡定地说道。
“您的祖父曾和一名华裔商人一起工作。”保罗医生不甘示弱,甚至可以说有备而来,因为他立刻从一旁的档案中抽出一张照片,“您也见过那个人,还合过影。”
陈宇本可以说他们从未说过中文,但他放弃了。
因为那名商人早已作古,死无对证。
陈宇干脆选择沉默。
他不着急,记忆中安德烈的死因是闯入了一个秘密交易现场,而且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致使被灭口。
安德烈临死前的情绪波动太过剧烈,那段记忆很模糊。
不过,陈宇可以推出一个事实——一旦安德烈还活着这件事被原本所在的“火药桶帮”和交易方“猎犬帮”知晓,他们一定会杀人灭口。
目前呆在医院里应该算是最安全的。
只是暂时,因为这个医院很古怪,他们从昨天开始就像是在套话,也想知道那场交易的细节。
警察安排的?还是说被帮派收买了?
“……您原本守在仓库外面,那是您的职责,却为何会跑进仓库?”保罗医生再度追问这个细节,“我认为这是一个突破口,安德烈先生,或许我们应该来一次催眠疗法,找到其中的原因,这样您才可以恢复……”
在我知晓真相前,秘密最好还是呆在最安全的地方。
陈宇偷瞄了眼右手边的魁梧护工,他低下了头,然后猛然抬起,继而怒目圆睁,吼叫起来,“我他妈的不是安德烈!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们没资格把我关在这里!放我出去!”
陈宇说着便站起来冲着桌子蹿了过去,但中途便被护工拦腰搂住,最终摔在了地上。护工立刻骑在了他的腰上,掏出了针管。
来吧,就是这样。
陈宇继续折腾着,好似他真的疯了一般。
脖子一阵刺痛,冰冷的药剂开始流入血管。
“睡一觉吧,安德烈先生。”保罗院长的面容从上方出现,他略显遗憾的背手看着陈宇,“我相信您,之所以相信您,我才会不遗余力的想要治好您。我更相信,您一定会走出阴霾,开始崭新的人生……”
保罗医生的声音越来越空洞,最终成为了遥远的呢喃,而陈宇十分平静的接受了即将淹没意识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陈宇苏醒了过来。他睁开模糊的双眼,在昏暗中调整、适应着。
看来我的演戏还是很成功。
理智和思维逐渐活跃,陈宇的眼珠也来回移动,但他的动作有限,而他很快便发觉自己被绑在了床上。
好吧,稍稍有些失望。
陈宇重新闭上了眼睛,他开始数心跳。这不是为了平静内心,而是找一个暗示自身的点,从而自我催眠,更深入的探寻这具躯壳留下的“遗产”。
陈宇生前对很多知识都非常好奇,心理学同样如此,因为他也想治好自己,至少他知道痊愈的话会令家人开心起来。但似乎他的父亲始终将其当作一个令人恐惧的怪胎,或是潜在的罪犯。
直到那个砸下来的烟灰缸……
陈宇的眼珠动了动,他感受不到悲伤,只有一丝遗憾,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