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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阮府今日热闹,郡主遣人送来名株数盆,不说此中稀世名兰如何珍贵,单那些个精致玉盆便叫人咂舌。    一同赐下的还有并蒂芙蓉金步摇,百合花纹绞银镯,八宝生辉玉葫芦,紫晶葡萄对摆件。  这些都是皇后私下添补,样样都是好意头。    阮父亲自接待,待小瑞子十分礼遇,留他喝茶歇脚。    小瑞子连连礼让,不敢生受:“阮大人客气,郡主前日与府上二位姑娘一见如故,屡有赞慕。这不,刚得了这些兰中珍品,就催着奴才送来。我们郡主说了,阮姑娘才堪咏絮,质气高洁,当配这花中君子。”    阮夫人给小瑞子封了厚厚赏钱,回屋之后眉眼都是笑意:“原是我多心了,郡主如此礼待亲近,我儿有福。”  裴旻如此抬举这个嫂子,可见性子并非不好相与。    阮君竹摸着圆滚滚的玉葫芦玩:“我早说了郡主跟我们好着呢,母亲不信我。”    阮夫人搂了小女儿就笑:“是是是,母亲糊涂。咱们竹儿说的话,竟也不当真。”    她这样高兴,为的并不是这么点赏赐,而是宫中的态度。太子心意可贵不说,这些东西又是经了郡主的手,过了皇后的眼,可见先前传闻实在虚妄。再看看这些寓意多子多福的首饰摆件,不仅忧虑顿消,更是心中熨贴,喜不自胜。    阮君兰却独喜欢那盆大花蕙兰,听那个小公公说,和太子书房里那盆原是一对。一想到太子现在说不得也在对花独赏,竟有种千里共婵娟之感,丝丝笑意藏都藏不住。    阮君竹打趣:“蕙质兰心,这花跟姐姐倒是极配的。”  一边扭头跟母亲道,“还是姐姐的名字好,姐夫赠兰花就很相宜。若是我,将来可要上哪栽一片竹林去。”    阮夫人戳一下她的眉心:“多大人就惦记上这个,可不知羞。”  想起昨日与邵勉所谈,禁不住心有余悸,想之后怕:“你表哥说的不错,人言可畏,人心叵测,这回也好长个记性,往后可不能轻信传闻。”    闲话间身边陪嫁姑姑回禀:“夫人,方才那位小公公在府外,说是郡主私下给二小姐另有备礼。”    说着婢女们端上礼盘,一对文竹盆栽,一台描彩楠木妆匣,一件精巧檀木小箱。    阮夫人问道:“可给公公加了赏钱?”    姑姑回:“管家摸了个大红封,一直将那小公公送到街口。”    阮夫人这才放心。    回头便瞧见小女儿围着那两盆文竹看了又看,伸出指头摸摸细密竹枝:“郡主待我真好,这可比什么竹林有意思多了,我要摆到窗台亲自养着。”  又将桌上木箱开了来看,里头齐齐整整叠了几本诗册字帖,阮君竹爱书成痴,小小年纪便有才女之名,得了这些爱不释手,再三命丫鬟好生收藏。    阮夫人打开妆匣,见里头都是些女孩子家的小首饰,不多贵重,可件件样式出彩,最别致的是其中一根金钗和一枚玉扳指。    阮君竹握了扳指在手上比划:“这是做什么的,样子倒有些不同。”    姐姐笑了笑:“这怕是骑射用的。”  扭头对母亲说,“昨日才跟您提及郡主邀她去猎场玩,今天就收到了这个。可见郡主确是言出必行,心细如发。”    阮夫人感慨道:“可真是个周全人。说来惭愧,我先前所忧不过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既然她如此以礼相待于你姐妹二人,日后你们也该多与她走动。尤其是你,将来为人长嫂,更应该亲近看顾。”    见大女人应下,颇为欣慰。转眼一看,小女儿眼巴巴望着自己,阮夫人无奈一笑:“得了得了,金秋围猎带你去就是了。到时候你可要知礼,别叨扰了郡主。”    阮君竹笑眯了眼,心满意足。    阮夫人命女儿回帖致谢,又回院与夫君商议,备下厚礼,往后好呈送郡主聊表谢意。    小瑞子辞别阮府,绕了一圈长庆街,紧赶慢赶回了宫。    裴旻有意叫他一番作态,连街市之人都瞧见阮府今日动静,眼看赏赐之物一拨一拨进了家门,连道阮老爷生养了个好女儿。    消息传到京中各府,有些个坐不住的夫人都动了心思,开始打探起阮君竹的年岁品貌。姐姐进宫做了太子妃,又这样得皇家看重,若能为儿子聘了妹妹为妻,也是一门佳妇。    另一头,温皇后有意宣扬,六宫皆知太子待未婚妻十分用心,郡主也对长嫂敬重礼待,一时之间谣言不攻自破,不辩自清。    尘埃落定,皇后却并未就此揭过,掖庭局查出各宫数名与流言相关之人,为首几个杖责二十充入劳役司,其余涉事者掌嘴二十罚俸三月。    这些人虽还能保住差事,可个个叫行罚公公拿板子抽在嘴上,才挨几下腮帮子就肿的老高,直打的人耳嗡目炫。  想要哭求,张嘴却只吐出满口鲜血来,咬紧牙关生生受完二十下,等到磕头谢恩时,连一句全乎话都说不清了。    身为奴才经此一遭受罪不说,连带着主子也颜面尽失。纵然不比充入劳役司那几人凄惨,可往后也再无前程可言。    裴旻此时正在殿内逗弄小瑞子打宫外淘来的野生彤顶鱊,一尾尾都是身长寸许,形似扁舟,头顶一点殷红,鳞片荧光流彩。    璎珞特意翻找出来一个碧色水晶荷叶缸,蓄上清水,将鱼儿跟两株巴掌大的粉白睡莲一并养上。    裴旻隔着通透缸壁看得津津有味,两条彤顶鱊摆着薄纱般的尾巴在莲叶下穿梭游嬉,余下几条沉在缸底纹丝不动,懒怠得很。    琳琅将鱼食碾得细碎,指尖捏起一点撒在水面上,就见这群小家伙争着蹿上来啄食。  还想再喂,小瑞子赶紧拦下:“好姐姐,卖鱼的叮嘱了,这些小家伙饱了也不知停嘴,喂多了可就撑坏了。”。    小瑞子这趟出宫,不但给裴旻寻了新鲜玩物,也给璎珞几个捎了些宫外的小玩意。    琳琅意犹未尽缩回了手,打趣他:“怎么样,主子这趟差事不白跑吧?”    小瑞子喜气洋洋:“托主子的福。依着主子吩咐,阮老爷阮夫人不但待奴才客气周到,还连着赏了两个红封,反复谢过郡主恩赏,高兴着呐。”    裴旻点头:“办的不错。”  看了眼桌上摆着的那些“孝敬”,夸上一句:“这些个小物件置办的也有意思,你倒是花了心思的。该赏。”    小瑞子得了夸赞心满意足:“谢主子。这都是奴才给主子和姐姐们的心意,也不值什么。”     璎珞笑他:“再不值钱,也不能叫你掏了腰包。阮家归阮家,主子归主子,两码事。就说这鱼,虽不贵重,但模样看着不是易得的,你能寻来想必也费了一番腿脚,能叫主子喜欢,就是立了功劳,当的起赏。”    琳琅捡了块天福居的百合香肉酥,跟着点头:“点心买的好,宫里也做不出这个味道。”    裴旻闻言也尝了一个:“是不错。”    琳琅开起玩笑来:“下回再有出宫的差事,你可得大方着点,多办些来。”    小瑞子又是一顿谢恩,拍了胸脯:“包在奴才身上。”  说完又竖起大拇指跟她得意,“不是我吹,外头的吃食寻常我也不肯带进宫里。可这天福居的点心就不一样了,那是响当当的名头,回回都客满,凭你排场多大,去了那也只有两个字——候着!”    裴旻听着新鲜:“那你今日怎么买着的?”    小瑞子挠头一笑:“奴才一出宫门就雇了人排上队,等我办完差事绕完一圈街铺市集,正好赶上了。”    谈笑间就听见外头喧哗,隐隐绰绰似有人呼喊郡主。    璎珞眉头一拧:“谁这么不规矩。”    琥珀进来禀报:“主子,皇后娘娘查着些口舌不干净的奴才,外头是个挨了罚的宫婢,直叫嚷着主子饶命。”    裴旻看她话说的明白,可小脸却唬得发白,皱了眉头:“你这脸色,可是吓着了?”    琥珀心有戚戚:“主子……那个宫婢像是挨了板子,路都不能走了,叫两个嬷嬷拖着从咱们殿门前经过,路上蹭了好一道血迹子。”    琳琅一听竖起眉毛来:“晦气晦气,不兴在主子面前说这个。”  又安慰琥珀:“你别怕,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裴旻点头:“你去一趟看看。路都不能走了,竟还能在我殿门外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又叮嘱一声:“把玛瑙叫进来,她年纪小不经事,这已经有一个吓着了的,别又吓着一个。”    琳琅的性子是这几个丫头里最厉害的,到了前院便训起来:“这么些人闲着,我倒要问问,门外头的热闹是谁叫琥珀去瞧的?”    一句话便叫那几个人缩了脑袋,听着外头鬼叫都知道不是好事,宫里头奉行明哲保身,她们也就装洋作相当作不闻。    还是年纪最小的玛瑙惦记着瞧瞧怎么回事好回禀主子,只是到底叫琥珀替了下来。    也幸亏琥珀拦了她,玛瑙胆子顶小,若是叫她看见那宫婢被打的半身血污,还不吓坏了。    没人应声,琳琅眼色刀子一般从这几人身上扫过去:“平日里怕是叫你们过得太好了,竟学起躲懒耍滑。别是前两日风言风语的听惯了耳朵,把我们主子当成软弱好欺的了。”    这话可不轻,那三两宫人吓得立时就变了脸色,有个膝盖软的扑通就跪了下来。    琳琅冷笑一声,把玛瑙叫了过来:“进去把这几人名字告诉你璎珞姐姐,这样老资老历的奴才,咱们可用不起。”    玛瑙应了一声便进了殿内。    这几人还想上前求饶,小瑞子跟着出来听了个大概动静,知道这是要给主子立威,便往琳琅身前一挡,瞪了眼睛语调一扬:“我看谁敢不长眼,耽误了姑娘差事!”    这一声果然唬住了人。琳琅再不理会那几人神色,径直出了朝晗殿。    小瑞子松一口气,他从没扮过黑脸,方才灵机一动拿出干爹从前的架子来,没想到还真镇住了旁人。    琳琅一出去,就见宫道上两个嬷嬷架着个绿衣宫婢拖行。    小宫婢年岁不大,模样倒是清秀得很,就是此刻头发也扯乱了,嘴角也肿了,想是叫嚷的时候挨了巴掌。腰下更是触目惊心,怕是二十杖半点没作假,血水透着宫装布料一直洇到裙角。    那宫婢看见来人,放声哭求:“姑娘!姑娘可怜可怜我,替我求求郡主,求郡主开恩饶我一命!权当给我条生路吧,我给姑娘磕头了!”  喊得凄惨凌厉,挣扎着身子就要往地上赖。    琳琅冲两个嬷嬷怒喝一声:“还不给我架住了!”    她骤然发威,饶是老嬷嬷也唬了一跳,赶紧将宫婢制住。    琳琅冷笑一声:“嬷嬷们只怕是年纪大了,这么个文弱丫头也能叫她一路嚷到郡主门前,我看您二位不如歇着,等我去喊两个人来搭把手。”    这话说的二人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其中一人赶紧摸出一块帕子将仍在哭啼的宫婢堵了嘴,解释道:“姑娘误会了,这丫头看着弱,实则一身疯劲,泼辣得很。”    琳琅不欲跟她纠缠,沉着脸道:“我竟不知这丫头犯了什么罪,叫我们郡主这样宽和的人都动了怒要她的命?话说回来,郡主责罚怎么不见我们殿中宫人,倒劳烦了二位嬷嬷。”    褚衣宫人只能硬着头皮答话:“姑娘怕是听岔了,并不是郡主的吩咐。是这丫头口舌不干净,以下犯上,皇后娘娘下令将她杖责二十充入劳役司去。”    琳琅上下打量那小宫婢一眼,斥道:“我就纳闷呢,此事既与郡主无关,你怎的还敢叫嚷攀扯,原是本来就口舌不净。皇后娘娘仁慈,允你在劳役司弥补己过,你不知谢恩就罢了,还在这哭天抢地。这架势怕不是去服役,我看着竟像是要拖去午门问斩的。”  见那宫婢堵了嘴还呜咽挣扎,又斥道:“受了罚还这么不安分,可见是个不知悔改的性子。”  说罢看向褚衣宫人冷言嘲讽:“杖责二十还有力气一哭二闹,我看她这板子挨的倒是不重。这一路嚷过来,知道的说她骨头硬,精气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二位嬷嬷替她不平,怜香惜玉,别是故意搭了戏台子叫她唱念做打吧。”    两个婆子听了,立时动起手来左右开弓,直打的小宫婢两眼发直垂了脑袋再不能言语,才停手跟琳琅赔笑:“姑娘这话可是折煞我们了,借我一条命也不敢这般行事。只因这丫头原是二公主宫里伺候的,这才想着给她留点情面,万万没想到她这般不知好歹,一路胡言乱语冒犯了郡主。还请姑娘体谅。”    听见是长春宫出来的人,琳琅心里一诧,面上仍是八风不动:“我不过是问几句话罢了,不关郡主的事就好。嬷嬷也是,何必下这么重的手,回头叫人看去了,以为是我们主子不容她呢。”    二人听了心里叫苦,实在是怕了琳琅,这姑娘看着年纪轻轻娇滴滴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却句句要人的命。    禁不住都擦了擦额头冷汗,恭敬道:“姑娘哪里的话,郡主是再心慈不过的。只是沿路宫里住着贵主们,我们怕这罪婢嘴里不干净,污了主子的耳朵,搅了主子的安宁,这才出手叫她规矩些。姑娘不知,我们粗人手糙力蛮,她细皮嫩肉的扛不住教训才成这般模样。并不干郡主的事。”    琳琅这才满意,返身回殿。一进房里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礼,身子往凳子上一瘫,抬手就自顾自斟了杯茶一气喝下。    一杯茶水囫囵进了肚,是热是凉都没辨出来,琳琅握着空盏,指尖不住发颤,满脑子都是那个罪婢浑身血污、满面不甘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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