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阿大!”见谢阿大越说越不像话,汤胜虎起了脸,“你哪来的那么多话?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你是想抗捐吗?”
抗捐?谢阿大吓了一跳,赶忙连连摆手,“里长,这话可不敢乱说!谁不知道我谢阿大是个本分人?怎么敢抗捐!这不是没粮没钱,愁得没法子吗?”
“谅你也不敢!”汤胜冷哼一声,“你快想办法吧!限你三天之内,要么纳粮,要么折银,否则可别怪我不顾乡党的情面!”
说着,汤胜转身要走,谢阿大慌忙扯住他,说道:“别急着走呀,咱们再商量商量。”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汤胜看上去很不耐烦,“难不成还要我替你垫上吗?我也是遭了贼的,垫不起!”
“怎么敢让里长给垫?”谢阿大谄笑道:“可里长你是见过世面的能人,办法总比我这个乡下脑壳多,你就帮我想个法子吧。”
汤胜见谢阿大求他,正中下怀,狡黠地笑了笑,说道:“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教你个法子。米你肯定是拿不出了,唯有走折银这条路。不妨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典几两银子,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这却是说笑,”谢阿大摇头苦笑,“这年景一年不如一年,家里能典卖的早就典卖干净了,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不是还有几亩水田吗?把你的田典出去吧。举人老爷说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他愿意帮大家渡过难关。”
“这怎么行!”谢阿大突然直起了腰,“最后的几亩田了,典出去我怎么活?”
他知道莫举人早就惦记着他家的水田了——那可是最上等的肥田啊,是个人见了都会惦记——可他没想到莫举人这会儿竟会趁火打劫,看来这个“剩汤”已经跟莫举人做好了扣。
“剩汤”是乡亲们给汤胜起的外号,挖苦他整天跟在官府、士绅的后面点头哈腰,甚至不惜为非作歹,所得也不过是那些头面人物吃剩下的残羹冷炙而已。
“不典田你就活得成了?”汤胜吃的就是这碗饭,并不害怕被识破,冷着脸恐吓道:“不典田你就没银子,没银子你就不能纳捐,不纳捐那就是抗捐。抗捐是个什么罪,你不是不知道!到时候,县太爷遣下班头(衙役)来,把你拿到衙里去,先挨上一顿板子,再吃上一顿夹棍,枷铐七日后投进大牢,药没得药,吃没得吃,还不得白白喂了耗子?到了这一步,只怕你后悔都来不及!”
当官的嘴大,说你是缓缴就是缓缴,说你是抗捐就是抗捐,县太爷和举人老爷是勾着的,自然不会向着穷棒子,真要是王法加身,没准还真会喂了耗子。
谢阿大畏惧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又弓了下去。
汤胜见状,自知已经得手,又换了温和的脸色,笑道:“只是典卖,又不是卖断。举人老爷说了,你忙了一季,这一季打的稻谷理当还是你的。等有了收成,你再赎回来不就是了?”
“这却是难,”谢阿大顺着门框出溜下去,觉得自己真是没活路了,“还了举人老爷的债,再交完捐,还能剩下几粒粮食?然后还有夏粮要缴,到秋收的口粮都不够,赎不回来了。”
这乡下脑壳真是油盐不进!汤胜真的不耐烦了,冷笑道:“你这就不错了,阿大。你看看四里八乡的哪家不是债台高筑?光是利息都还不完!你那点债一下子就还清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反正是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算赁几亩田来当个佃户,也属你过得轻省!你就别叫苦了,你看看村西头的老栓家,那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连租子带债务再加上捐税,穷得已经要卖儿卖女了——你还别不信,前日老栓还求着我,让我把他的小闺女带到县城去找个好人家呢。”
“这是什么世道啊!”谢阿大哀鸣一声,“还真不如让黄总兵(黄朝宣)给抓了丁,去当兵吃粮来得省心!我昨天躲个什么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