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你看到门隙下是亮的。 撑起身,从床边拿起医疗拐杖,因为你的肩伤已经基本痊愈,就脱离了笨重不便的轮椅,但是借助拐杖的行走还是有些不习惯的艰难笨拙。 你抿着唇,有点吃力的一瘸一拐的推门走了出去,走廊上的空气带着医院特有的冰冷,感应灯持续的亮着,你一眼就看到了背对着站在你的病房门口的西装背影。 “麦考夫?”你疑惑的轻声叫,肩窝下撑着的拐杖因为你的走近而频繁的发出抵在地面上的声音。 一会你就觉得这样走路很虚脱很累了,你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看着麦考夫快速低头捻灭了什么,向你转过身来,你闻到一点淡薄的烟味,你一直不喜欢刺鼻的二手烟味,但麦考夫抽的这种不知为何的并不难闻。 反而充满了成熟男性冷静而睿智的魅力,夹杂在他的衣领间,低焦油的香烟带给你的刺激只有一点点,却萦绕不去的绵长。 你第一次知道他原来会吸烟,你以前没有见过,也没有在他身上闻到过烟的味道。 你脸上的疑虑和惊讶只是很微弱的一闪而过,但观察力卓绝的麦考夫很快读出了你的意思。 “疏解压力。”他微笑的解答你的疑惑。 “你有压力?”你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顺着他的话头自然的接了下去。 麦考夫脸上的笑容微微消失了些,在医院暗白的感应灯下,他望着你很久,轻声道,“.......当然。” 那双凝视着你银灰色的瞳孔低沉而理性,却蒙上些许你平时极其难以见到的,某些类似偏激和执拗的情绪。 而在你要感觉到压力的下一刻,麦考夫便阖眸轻笑了一声,“你认为我没有吗?”他的声音很好听,如同低低的大提琴声,回荡在空荡医院的走廊里,不知为什么,巡逻的护士都没有经过这里。 “我很担心你,非常的.....担心。”他再次抬眸定定的凝视着你,说着类似解释和关怀的话语,强调的尾音醇厚而延绵,就像是一杯溢出香气的黑咖啡一般,也给人有些危险的感觉。 麦考夫没有走近你,只是这样隔着几步远远的站在原来的地方,但这样却反而加剧了你无法从他掌心下逃走的疲软和窒息感。 狮子只是悠闲的漫步便可以抓住慌乱逃窜的兔子,麦考夫留给你空间只是因为你无法从他掌控中逃离,而现在你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近乎失去性命的情况,恐怕是麦考夫难以接受的。 你低下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地上那有些狼藉的几枚烟头和烟灰。 “.......抱歉让你担心。”虽然这次的危险情况不是你的谋划,你还是略带局促的轻声回应,你一直不希望你的存在带给看护者什么负面的影响,像是压力、心碎、绝望......但这些总是无法避免。 麦考夫微微侧眸的凝望了一会你现在低头的神态,终于出声道,“进去吧,外面冷。” 你脚腕受伤,拄着拐杖行动不便,麦考夫便扶着你的肩膀,像是一个亲昵又不失分寸的拥抱,你只要稍微侧头的就可以嗅到麦考夫身上微微掺杂着淡烟草味的气味。 这个男人总是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无论是他的身上还是办公室都不带半点异味,强迫症使他忍受不了任何凌乱不整洁的部分,但他却不介意你在他的书房里留下一些痕迹,随手放在软椅上的书,茶几上残留一点红茶的瓷杯......他不会马上收拾掉或者放回原处,而是直到女佣过来打扫。 麦考夫给你的感觉既如兄长,又如恋人,你既怕在他面前犯错,又隐隐的知道可能无论你犯怎样的错,他都不会伤害你。 你躺回病床上,拉上被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麦考夫为什么要这么晚在你的门口呢?但你却没有开口去问,而是在俯身安顿你的麦考夫快要起身离开的时候,轻声的道了一句晚安。 麦考夫的动作顿了顿,在这样不设防的近距离里,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与你对视,他在你的注视里再度缓缓俯身,轻吻了你的额头,矜持而克制的低声,“晚安。” 于是你也在如此娓娓的声音中,顺着他俯身的动作,轻轻的拥抱了一下他。 麦考夫离开医院回到车内,略一转眸,便在少女常坐的位置上看到了那装着她和莫里亚蒂的照片和联系记录的文件袋,他看过很多遍,麦考夫低眸,沉吟了一会,手指在伞柄上敲击着。 但他以后可能不会再翻动这份调查了。 . . . 你出院的时候,正在下雪,前一天你刚刚拒绝掉夏洛克的邀请,虽然大致猜到这也许是发自他对你的关心,但比起陌生的环境,你还是更习惯和麦考夫住在一起。 冬日的雪花飘过你的侧脸,带来些许化开的冰凉,你便抛开烦心的事情,很开心的欢笑了一声,能够离开窒闷狭小的病房,就连现在一瘸一拐的撑着拐杖的艰难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麦考夫低眸看了你一眼,像是觉得你这样像是重获自由般兴奋幼稚的表现很有意思一样,他同时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兴味般的笑。 你回眸看他,因为这种嘲笑而微哼的鼓脸扭了过去,你趴在车窗口,望着窗外匆匆掠过搭起圣诞彩灯的街景,圣诞节要到了,兴奋迅速的从你的心上褪去,你愣了一会,就感到有些疲惫的垂了垂眸。 这种疲惫不仅仅是出于你冷静下来以后,对现下迟迟无法回去的情况的担忧,还也许是因为当初大量失血的后遗症,你最近总是非常容易感到困倦无力,时常有血液供给不足的感觉。 车窗嗡响着缓缓的上滑,你也就顺着麦考夫越过你身前按下车窗开关的手臂,依偎向他的肩膀,“靠一会。”你轻声的请求,麦考夫顿了片刻,低沉的以鼻音回应。 听到他的声音以后,你身心放松的靠在了麦考夫的肩膀上,大英政府整洁考究的西装被你压得起了褶皱,他却只是摸了摸你的头发。 “麦考夫......”你轻声的撒娇,“我好想回家啊~” “我们就要回去了。”麦考夫低眸,声嗓徐徐而性感。 “.........嗯。”而你沉默了许久,才发出了一声微弱的糯软撒娇似的鼻音,在麦考夫的注视下,你很微弱的扬了扬嘴角,然后阖上了眼睫。 在他的气息的包围下,你感觉到麦考夫很轻的触吻了一下你的嘴角,像是对于你这段时间里所受的伤害的温柔的抚慰。 你颤了颤眼睫,没有动。 黑色的轿车正在稳稳的行驶向别墅,就像是你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 也许是因为你压抑着的各种的情绪起伏,你感觉你的心脏缓慢的缩紧了,胸口传来心悸的疼痛感。 你一直以来没有将这个当作一回事,在原来的世界里的你也经常因为情绪不佳和混乱的作息,感到心悸胸闷和疼痛,你将这种情况视为身体无法避免的偶尔卡壳。 可是这个世界的你似乎不一样。 圣诞节的前夕,你和麦考夫坐在壁炉边,喝着红茶,这是你在平行世界里少有的度过圣诞节的时刻,你看着温暖的火光,正要扭头对他说声平安夜快乐,心口便传来一阵急促的痉挛。 在这具身体里潜伏过久的病魔终于伸出了它冰凉的爪牙,从你指尖滑落的茶杯将温烫的红茶尽数倒在了你的衣裙上,面前的地毯摇摇晃晃,在你要向它倒去的前一刻,你被快速起身的麦考夫接住了。 你感觉到你被麦考夫抱在怀里,他叫着你名字的声音失却了冷静,在你模糊的感知中带着一遍遍的回音。 他一定慌张的叫了你很多次,虽然你并没见过麦考夫慌张的样子,即使是在你上一次的中枪住院,你也只是在那次的深夜会面里感觉到他积累掩盖在烟灰下的悲伤和压力,而即使在那时,他也依旧是冷静而运筹帷幄的。 在听到你再次住院治疗以后,夏洛克怀着怒火重重推开了麦考夫的办公室门,然而还没有开口质问,他看到的书房里坐着的麦考夫却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他坐在书桌后,以手托额的安静着,孤寂的氛围令人窒息的蔓延开来。 就连他的到来都没有察觉到。 夏洛克心中不妙的预想在看到少女的初步诊断病历时,沉重的落实。 重症肌无力、先天性缺陷、伴有心脏功能损坏..... 他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宿命论,像是儿时最不喜欢的故事《萨马拉之约》,无法逃避的死神,所以他小时候改过这个故事的结局,商人最终没有去萨马拉城,而是在苏门答腊成功的逃离了死神,成为了一个海盗。 ......但死神真的要挥下镰刀的时候,他却没有能力改写少女的结局。就像是一个月前,他心律失常却又强行冷静下来的根据莫里亚蒂给予的那么一点点的照片线索,通过日光的角度、地板的纹路.....而飞速思考出她所在的地点,再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那里,寻找到倒在血泊里的她。 可是这不过是前往萨马拉城途中的无谓努力而已,他以为他能够拯救她的性命,却在看见萨马拉城里那个静静的等候着她的死神时,什么也做不了。 你最终从医生那里得知了自己身体的情况,开始麦考夫和夏洛克还有瞒着你的意思,可是悲伤是不能掩盖的,而且你也感觉到这副身体迅速衰弱下去的感觉,你现在连小小的叉子都拿不起来。 重症肌无力,至今还无药可医的绝症。 开始是心脏和肢体肌肉的疲劳无力,再加重到呼吸和吞咽困难,等到基本的生理功能也不能维持的时候,患者就会死。 你的情况要更糟糕一些,你的心肌出了很大问题,它随时会瘫痪停止供血,你随时有猝死的可能。 医生和麦考夫在商讨手术的事项,而你只是静静的坐在床上看着他。 你在以前经历过的世界里,看到的那些看护者在你死亡的那一刻悲伤哀痛的样子都是模糊短暂的,因为你在濒死的时候,视线因为疼痛或是失血,总是很模糊,也记不清楚事情。 而这次.....你将麦考夫的神情看得很清晰,你认真的盯着他的脸,直到他向你转过来。 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了呀? 你微微温柔的给了他一个微笑,想要传递这个念头,可是你自己却也感觉有些难过,并不是出于不舍和怜悯,也许只是因为,那种气氛感染了你吧。 无力挽回的看着所爱之人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的感觉,恐怕是把杀人的钝刀。 医生说即便做了手术你的病情也熬不过这个冬天,你悄悄听见的,你觉得挺好的,可是,看着那时麦考夫的表情,你又觉得..... 对不起。你想。 这段时间,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你。 除了麦考夫和来过几次的夏洛克,大多数时间是麦考夫在陪你,他可能推掉了很多工作和会议,就为了无意义的陪你。 很多时候,他就只是那么看着你,你们之间慢慢变得很少说话,麦考夫并不是唠叨多话的性子,而你又因为病情而很难开口,你总是很累,然后就不知不觉的睡着。 时间过得很快,至少在你看来,而对于麦考夫,不知道是太快还是太慢,在一次轮椅散步结束后,你无力的圈着麦考夫的脖颈,等他将你从轮椅抱回床上的时候,你情不自禁的亲了一下他的脸。 “晚安,麦考夫。”你的声音因为喉部肌肉无力而变得很轻很轻,几乎只是气音。 明明只是下午,你却这么说道,因为你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这副身体的临界点。 麦考夫凝视着你,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和神情难以描述极了,带着足以使人颤栗的情感。 你阖了阖睫,安慰似的吻了一下他的唇。 麦考夫回吻,唇瓣间辗转的厮磨骤然加重,你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失控,像是冰上燃起的火焰,也只持续了一小会,他便直起身来,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凝视着你。 临近傍晚的时候,仪器上的心电图跳了跳,最终化为了平坦的直线。 电击复苏无效,医生宣告少女的死亡,掩着白布的急救床被推出来。 “She is gone. ”从犯罪现场赶来的夏洛克双手合十的捂着鼻口,忽然非常低哑的说道,他快速的眨了眨眼睛,将自己的视线从掩着少女的白布上挪开。 半晌,他就像是再也无法忍耐一般的从走廊上的等候椅上站起来,他现在急切的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他钻心又冰冷的地方,这种感觉比平时没有案件时的无聊和乏味要更加难以忍受,更加锋利疼痛。他曾认为生活中的无聊乏味是他最难以忍受最痛恨的感觉。 听到夏洛克离开的凌乱脚步声音,麦考夫没有阻止他,他望着白布下的少女脸庞弧度一言不发,过了很久,才弯腰托起少女垂下急救床的苍白而细弱的手,放进了白布里。 随着伦敦冬日的最后一场雪落到城市里,少女的生命也如此缓缓的凋零了。 那些雪柔白而轻盈,落到少女的黑色棺椁上,薄薄的一小层,他一贯克制冷静,在一生中少有什么失态的时候,被称为大英政府的原因,除了他那几乎无人可及的如同人类计算机般的卓越智商以外,只是因为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冷静和堪称铁石心肠的理智而已,这使得他能够接收和处理所有的信息,得出最有利的结果和处理方式。 可是在墓园的土壤掩上她的棺椁的时候,他发觉自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像是忽然失却了对周围那些他曾经瞥一眼便再清晰不过的各种信息的感知能力。 葬礼结束后,他孤身走出了墓园,黑雨伞没有撑起,少女也不再在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