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言泓已经早早发话,让董瑜暂时把酒铺的事务放一放,专心婚事,但董瑜坚持着把客户应付完了,才停工休假。 董婶把账本和客户名单整理好了,交到邢岫烟手上,邢岫烟看着厚厚的本子,小心翼翼地接下。她不会看账本,不会打算盘。刚开始接手的第一个月,显得有些忙乱无措。她硬着头皮去请教了董婶几日,才勉强明白几分。 这天晚上,邢忠一家等了许久,不见邢岫烟回来吃晚饭,覃氏道:“烟儿这段时间,都快在针织坊里生根发芽了,又不按时回来吃饭。” 邢忠道:“真不知道这孩子这么拼命做什么,针织坊又不是咱家的,应付应付得了,这么尽心竭力做什么。” “可不是,”覃氏酸溜溜道:“她对针织坊里的人比对我好了。真不知道董婶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邢忠道:“等烟儿回来我们要好好开导她,别傻乎乎的只会埋头做事。” 两人嘟囔一阵,让篆儿去针织坊送饭。篆儿提着热腾腾的饭菜来到针织坊,邢岫烟正就着灯光,一边拨算盘一边看账本。连篆儿走进来都没发觉。 篆儿道:“姑娘,该吃饭了。” 邢岫烟吓了一跳,手一颤,算盘乱了,她沮丧得想抓头发。好不容易算到这里,又得重新来。 篆儿把筷子塞进邢岫烟手里:“都戌时啦,姑娘歇一歇,篆儿做了姑娘喜欢吃的红烧排骨。” 红烧排骨特有的香味窜入鼻尖,邢岫烟一口怒气提到心头又消了,算了算了,她肚子的确是饿了。 篆儿看着邢岫烟吃得很香,道:“姑娘,您都好久没有按时回家吃饭了,老爷夫人都抱怨呢。” “过一阵子就好了,”邢岫烟吞下一块红烧排骨,道:“等我摸清楚了就可以早点回去了,爹娘最近没事罢。” “还不是老样子。”篆儿看着邢岫烟面前摊开的账本,道:“姑娘看完了么,吃过饭咱们就回去。” “还没,”邢岫烟道:“大约还要一个时辰。” “啊?还要一个时辰那么久,夜都要深了,姑娘这么晚才回去不害怕么?”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亥时,也就是现代的九点到十一点,对邢岫烟来说并不算晚,但是对古代作息的篆儿来说,已经是深夜了。 邢岫烟放下碗筷,对篆儿道:“你收拾完就先回去,不必等我。” 篆儿道:“篆儿怎么能留下姑娘独自一个人,我在这里等姑娘。” 邢岫烟笑道:“随你,如果困了,就自己先回去。” 篆儿点点头,点了另外一盏灯,拿起一个未缝制完成的乔巴,开始穿针引线。邢岫烟由着她去,自己又开始拨拉算盘埋头苦干。 数学是文科生的天敌,这句话放在邢岫烟身上一点儿也不假。邢岫烟在现代的妈妈其实是一名企业会计师,她非常希望女儿能继承自己的衣钵,成为一名优秀的会计。 然而邢岫烟像是和数学有仇似的,小学初中还勉勉强强名列前茅。一到高中就原形毕露,及格全靠蒙,满分150的卷子,一般情况下只能拿到一半的分数。高二文理分班,她选了文科,本以为数学会容易一点,谁知还是在及格线上下挣扎。 她也曾努力过,在一个月时间内利用午休时间来专门研究几何补助线的画法。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她的数学成绩依旧没有提高,不会的还是不会。 再后来高考勉强过了重点线,妈妈极力劝说女儿读会计专业,说其实会计专业有许多需要背诵的地方,数学方面只需要懂得加减乘除就好了。奈何邢岫烟被数学吓破了胆,只当妈妈是想忽悠她,凡是和数学沾边的东西都不想碰,坳着性子选了中文系。 对此,妈妈一度非常遗憾。如果妈妈要是知道现在自己秉烛夜读,学习算盘和对账,嘴巴都要笑歪了。而邢岫烟非常想回去抱住妈妈的大腿,求教授经验和方法。 不知过了多久,账本的数和算盘上算出来的数终于对上了,邢岫烟简直要被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揉揉眼睛合上账本,四周十分安静,篆儿已经抱着乔巴睡着了。乔巴咧着嘴朝邢岫烟笑,仿佛是在肯定她的付出。 邢岫烟朝乔巴笑一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要过去推醒篆儿一同回家,忽然看见窗纱上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这么晚了,是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不说话?无数个不好的念头在邢岫烟的心里一闪而过,她悄悄叫醒篆儿,篆儿迷蒙之中想说话,被邢岫烟捂住嘴。 邢岫烟的眼睛朝窗户一飘,篆儿也看到了投在窗户上的暗影,邢岫烟拉着篆儿,从后门悄悄溜出去。 两人绕到前面一看,发觉那身影异常熟悉。篆儿失声道:“咦,那不是言总管吗” 言泓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着邢岫烟和篆儿手中的粗木棍子,淡淡道:“你们这是联合起来打晕我么?” 邢岫烟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也怪不得她们啊,谁知道你站在门外却不出声。 “对不住,把您当成歹人了。” 言泓道:“各处都熄灯了,只有针织坊还亮着,我就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邢岫烟道:“是我在看账本,刚对完帐。” “对账?对了多久。” “这--”邢岫烟绞着手指:“一整天。” “对了多少本?” “就一本。” 言泓深深皱眉:“一本账本看了一整天,其他的事情就都不用做的,董婶没有好好教你么?” 邢岫烟低下头:“董婶指点过几天,只是岫烟没有学帐的天赋,况且董婶近来异常忙碌,岫烟不敢太过烦扰。” 邢岫烟早就听说了,言泓五岁就会看账本,八岁上就能过目不忘,有时候碰到简单一点的账目,靠着心算就能得出正确答案。如此学霸,怎么会明白邢岫烟这种学渣的痛苦。 言泓顿了顿,抬脚进门:“你们进来罢,开着门不要关,拿账本过来给我看看。” “啊,”邢岫烟道:“做什么?您要亲自检查?” 邢岫烟心里七上八下的,头一次掌管针织坊,就给上司留下这么不好的印象,着实非她所愿。 言泓脚步不停,声音随风而来:“教你看账算账,学不学?” 居然连言总管都看不下去了,要亲自教她算账,邢岫烟很想掩面奔跑,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篆儿小心翼翼地问她:“姑娘,去不去,言总管看起来冷冷的,你学不会他会不会骂你?” 骂人倒不至于,但是他的目光,比被骂还要令人难受。但是这是一个提高效率的机会,她为什么不抓住,难道她就甘心以后那么费时费力地对待每一本账目? 邢岫烟咬咬牙,怀着一股壮烈的心情道:“去,为什么不去。篆儿,你就在旁边看着。” 篆儿一脸认真:“好的姑娘,如果言管事太凶,你就跑回家去,我替你挡一阵子。” 邢岫烟紧张的情绪因为篆儿这一句话消了不少,差点笑出声来。可是她还没抬步进去,言泓又走了出来。 “是我一时糊涂,夜深沉,我竟然--是我失礼了,给邢姑娘赔个不是。明日午时,你拿着账本来广源堂罢。” 因着邢岫烟总是淡然平雅,胸中自有主见,不似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娇柔女子,倒可以与男子媲美。言泓竟然一时只顾着公事,忘了她是个闺中少女了。 邢岫烟心中恍然,他们未婚男女在夜里深谈的确不妥当,明日在正堂就不一样了。她对言泓道:“岫烟知道了,明日午时,岫烟准时到。” 言泓微微点头,负手走入夜色中。篆儿在一旁悄声道:“言总管真好看啊,比薛二爷还要好看几分,就是性子太吓人。姑娘你说是不是?” 邢岫烟笑道:“还有心情谈论别人的容貌呢,看了一整天的帐,姑娘我额头有些疼了。那些字啊,一个个在我头上飞,抓都抓不住。” 篆儿直着眼睛道:“姑娘,你头上什么都没有啊。” 邢岫烟只得道:“傻丫头,我说笑呢。” 篆儿道:“姑娘这是精力消耗太甚,都迷糊了。我们快回家罢,姑娘合该热热地洗个澡,然后睡个好觉。明儿一早,就精神了。” “这个时辰,爹娘该睡下了罢。”邢岫烟一身疲惫,不想再应付爹娘的问话。 “就算不睡,也会去找酒喝醉了,不会唠叨姑娘的,姑娘只管放心。” “那就好。”邢岫烟轻舒一口气,主仆两人回针织坊熄灭最后一盏灯,关好门窗,一路说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