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废弃大楼的楼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歌,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夜空。 双腿毫无遮拦地在百米高空晃荡着,脚下遍布着蚂蚁大小密密麻麻的搜查官。嘶鸣着的警车排成一列呼啸而过,极其刺眼的、红蓝相间的灯光。 被嘈杂的喧闹所扰,我双手撑在积满灰尘的楼顶上,专注地盯着头顶仿佛近在咫尺的厚厚黑云。像是被谁伸手一戳就会崩裂倾塌的沉重感,我忍不住抬起右手,在冰凉的夜风中高高举起胳膊,试着用指尖去触碰它。 身后的铁门发出了干涩低哑的摩擦声。一直在等候的客人,终于到来了。 他站在门口没有出声,我也乐得假装他不存在,一味地努力把手伸长伸长。不知过了多久,他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按捺不住了:“你在,做什么?” “唔?”我收回右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头向后仰着,视线里的一切都是倒着的。配合地表现出刚发现他的样子,满脸无辜地发问:“你说我吗?” 他有些无奈地勾起一个浅笑,从楼梯间的阴影里走到暗色天光可以勉强照到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吧。” 我拖着长腔嗯了一声,懒洋洋地坐直了,拍打着手掌上的灰尘:“在做什么……其实我是来摘星星的啊。金木君你也是吗?真是好巧好巧。” “……” 他走到我身边盘腿坐下,若无其事地把话题扳回正轨:“四方先生传来消息说,「古董」好像情况很糟啊。” “看吧,那么多人。”他垂下眼睫注视着下方的人流,“「白鸠」也真是小家子气,不过是家咖啡店而已呀。” 突然间就这么终结了。 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蓦地崩碎,昨日成了不可触及的泡影。 说到了关键话题,我也收起刚刚开玩笑一般的敷衍态度,冷冷地紧盯着他的侧脸:“所以呢?” “莉安——” “那个人数,你更应该有所自觉。你以为你是谁,研,救世主吗?” 丝毫不在意对方语气里的凶戾意味,金木研尴尬地伸手挠了挠脸颊,腔调放得愈发柔软:“哎哎,说起来,莉安和入见小姐的关系不错吧?” “……不值一提。” “……诶?” 意识到他的诧异,我深深吸一口气:“不值一提。金木,我和她的关系要看和谁比较。我不会放任你为了几个小角色去送死的。” 他好像听不懂似的,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四方先生去找董香了,西尾前辈也去避难了。留下的除了店长,只有入见小姐和古间先生……三个人的话,果然会很吃力吧。” “金木,我再说一遍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啊,”他吐字清晰,认认真真地重复道,“我的理由,一定、一定要让莉安你知道才行哪。” 我被他噎住了。金木笑了笑,伸手揉揉我的头发。 “我想过了。” “店长他,是为了谁、怀着怎样的感情经营咖啡厅的的呢。明明身为喰种,却如此的,爱着人类……” “莉安,你知道吗?橱柜里面有珍藏的咖啡杯哦,是小小的、带着花纹的复古风杯子——我从来没见过谁使用那个杯子。” “……他一定是在等待。” “一直等待……” “一直等待。” 黑色的盛着湖泊的眼睛。被夜风吹起的额发。少年的手掌放在我的头顶上,像是随着温度,想一并传达别的什么似的,落寞但永远带着笑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我。 害怕、好害怕…… 这个人,好像马上就要失去他了—— 我惊惶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嘴唇不自觉地战栗着:“研!” 从容尽去,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哭腔:“你没有必要去吧?!普通地生活下去就可以了,别忘了还有人在等你呢!” 他安慰地拍着我的背,下巴亲密地抵在我的额头上。和体贴的做派截然相反,嘴里吐出了相当于宣判自己死刑的无知之语:“虽然决定了和大家一起努力,但仅此一次——也想凭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什么啊。” 花费极大的毅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他随之站了起来,刚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微微颤抖着的男声打断了。 “——不会让你走的。” 金木讶然回头:“月山?” 被他叫了名字的紫发男人毫无反应,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垂着头从阴影里走出来,散落的头发把细微的面部表情遮住了:“金木君,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到底为了什么忍耐至今,已经分不清了。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绝不会让给别人……我最棒的美食!” 甲赫破体而出,濒临疯狂的喰种裹挟着风声扑击而上:“你就在这里去死吧!!!” “你看不见那个人数吗,你的眼睛是白长的吗?!!” “那种程度的战力,就算动用我的人脉、用整个月山家的力量也是以卵击石!” “你要我怎么办啊金木君!稍微动动脑子想想就知道没办法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金木君!!!” 甲赫在主人真实的杀意下挥动着。击向头颅——被躲过了;继而是心脏、腹腔、颈部,然而无一例外地落空,甚至没能划破那人身上的黑色皮甲。 啊……差距太大了。果然,那个人的各方面都是最完美的…… “我啊,”月山习惨笑着拉开距离,积蓄最后的力气准备发动决死的一击,“妨碍我吃掉金木的人——就算是金木本人也不原谅!” “决不允许!!!” 身影交错。不出意料的,疯狂叫嚣着的男人缓缓瘫倒在地面上,隔着这么远,还是能听到无法压抑的、细微的呜咽声。 月山习那个人,本来最在乎外表了。用尽手段也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浑身灰尘地趴在泥里,泪流满面地哀求某人……这副光景,原来的他绝对想不到的吧? “就当是积德吧,金木君,”平日里音色优雅的大提琴,此刻由于浸着泪水而扭曲降调,不停地颤抖着,“你就不能不去吗?” 我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静静等待着他做出最后的选择。 少年站在被自己亲手击败的同伴身旁,有些困扰地笑了起来:“对不起啊,月山先生,谢谢你来阻止我——” “——但是我已经不想,再碌碌无为了。” 他转过身来,黑色的双眸带着一股询问意味:“莉安呢,也要拦着我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散落下来的额发撩到耳后,回头望着街道上喧嚷的车流。 “呐,金木啊,刚刚过来的时候不是问我在做什么吗?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吗?” 看出我没有像月山一样采取暴力的意思,少年稍稍放下心来,从怀里取出了露齿大笑的皮质面具,小心翼翼地戴在脸上调整着角度。 “在想……明天说不定会下雨?”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散漫的人啊。”我跟着他笑了起来,随即竖起食指抵在嘴唇上,“不过很抱歉,回答——错误!” 幽蓝色的赫子从后腰部位喷涌而出,在眨眼之间缠裹住他的四肢。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有战意,少年一边略感好笑地叹息着“没用的”,一边试图放出自己的赫子相抗。不料僵持的下一秒,原本呈死尸状瘫在他身后的月山习猛地跃起,将一枚注射器狠狠地插进了他的颈侧! “——月山先生!!!” 我收回赫子,慢悠悠地吹了个口哨:“演技不错,月山君。” 针管内的液体已经自动注射完毕,我看着金木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最终软绵绵地倒在男人怀里,用尽力气焦急地扭头看我,蒙着一层水雾的黑色眼睛里激荡着满满的乞求。 我走近过去一点,恶趣味地伸手捏捏他的脸颊,随即被月山瞪了一眼拍掉了爪子。我满不在乎地缩回手,低头凑近金木的耳边:“刚刚我们也是这么求你的……不,我们要激烈得多。” 他惨然地看着我,由于肌肉松弛剂的关系,只能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我依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依旧是先前的话题:“金木刚刚过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明明看上去离得那么近了,明明都染上我的颜色了,为什么依旧不能握在手里呢?” 我慢慢直起腰来,视线投向头顶翻滚着的阴云。 “不过,你一来我就明白了……能随便驾驭的东西,就不可爱了。” “你要重要得多。比其他所有人、所有事物加起来,都更加的……” 最后一个形容词被吞回喉咙里,自动消音了。我垂下眼睫和他对视,认认真真地陈述道:“所以,不希望金木怨恨我。” “不就是CCG吗,不就是一堆光吃饭不干活的搜查官吗,把老爷子和那两个服务员抢出来就行了吧。”我拖着腮轻描淡写地说着,看着他的眼神由茫然转为惊骇,“我可是从德国GFG手里活下来的女人,欧洲臭名昭著的SS级喰种——所以放心啦,没问题的。” “对你来说是涉险也要拼命守护的东西,这么重要的话,就让我替你去吧……这样就可以了。”明知是把死神的镰刀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心头却几乎一丝波澜也无,只是弯腰在他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单论生还几率,我要大得多。” 会失去你…… 无法忍受。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概率,那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也足够把我逼疯了。 “那么,祝我好运吧诸位!” 月山习抱紧了金木,眸色沉沉地盯着我:“……万事小心。” “难得从你嘴里听见句人话。”我笑眯眯地冲他眨眼,“替我照顾好金木哦。” 从怀里取出银蓝色的金属面具扣在脸上,我从大楼楼顶一跃而下,径直冲向群鸠聚集之地。衣角被吹得哗啦啦响,霓虹灯在身后绽放出绚烂的七色之光,那人最后的呢喃逐渐消散在夜风里,只余下残破的尾音:“永别了……” 结局是注定的、唯一的死路——嗯,我早就知道了啊。 所以庆幸了一下,还好有我替你。 【——永别了,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