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院走到小花园,园中各处的石灯笼都已点亮,灯光照在小路上,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暖黄色。 这时节本就是蚊虫肆虐的时候,花园里花草多又有石灯笼吸引,自是更甚。 陈宛姝走一路被蚊子叮了一路,更过分的是有几只蚊子还跟她玩欲擒故纵,吸个血都不利索,一直围着她嗡嗡叫,怎么赶都赶不走。 花园的假山石旁有个凉亭,陈宛媞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路过的时候提议到里面坐一会。 陈宛姝虽然对蚊子不胜其扰,但不忍败她的兴致,和她一起走了过去。 凉亭三面围栏、四面透风,正中一张石桌配四个石凳,四角各有石灯笼照亮着。 陈宛姝坐进亭子,跟着她阴魂不散的蚊子小分队也进来,甚至还有渐渐壮大规模的趋势。 “你的防蚊药包呢?没戴吗?” 陈宛媞看她一直在不停赶蚊子,便问她。 陈宛姝摸了摸腰间戴着的香囊欲哭无泪,她因为臭美把里面的药包换成香包了。 平时常待在房里不出门,没被蚊子咬过,便也觉得防蚊药没什么用处,可到这会儿才发现药到用时方恨无。 陈宛媞解下自己的香囊给她:“先戴上吧,防蚊药虽然威力不大,但也比不戴的好。” 陈宛姝摇着头不要:“我用了,姐姐用什么?还是你戴着吧。” 陈宛媞不容分说,倾过身亲手为她系到腰带上。 陈宛姝很是过意不去,正要再解下来还给她,却见她极快地从腰带里抠出了另一个隐藏的药包。 陈宛媞捏着药包亮给她看,因着自己藏了一个备用药包而有些小得意。 一闪而逝之间,陈宛姝似乎看到她有些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嘴角漾开的笑容里透着孩子气的开心。 完全不像是平日里老成持重的高冷少女了。 陈宛媞把药包又放回腰带,边道:“你房里有药膏吗?回去把被蚊子叮过的地方抹一下药。” 陈宛姝点点头。 防蚊药的效用毕竟有限,蚊子虽然不如方才那么多了,但还是时时有几个嗡嗡凑过来骚扰。 陈宛媞起身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陈宛姝坐在冰凉凉的石凳上,还没捂热,有些不舍地随她站起身。 路边草丛里有蟋蟀,它们好像正在举行歌唱比赛,歌声一拨刚歇一拨又起,而被夜风吹得哗哗响的树叶则像是在为它们伴奏一样。 陈宛姝玩兴大发,悄悄慢了陈宛媞几步,在走过有蟋蟀鸣叫的地方时跺跺脚,草丛里受了惊,立时戛然止住了声。 她玩得不亦乐乎,倒忘了跟上。陈宛媞转过一个弯才发现她已经远远落在了后面。 “姐姐,快过来看!” 陈宛姝惊喜地在草丛里发现了宝物,连忙挥手示意陈宛媞过去。 “怎么了?” 陈宛媞走过来问道。 陈宛姝等她走近了,扒开一个石灯笼后面的杂草堆,借着灯光指给她看:“你看。” 陈宛媞看过去,不过是一片匍地生长着的野草,叫不出是什么名字。 “你再看这儿。”陈宛姝蹲下从一层层叶子里找出一个圆溜溜红通通的小果子。 “这是什么?” 陈宛姝把小果子摘下来给她,道:“这叫地山楂,是野果,你看它长得像山楂,但和山楂的味道完全不一样,你尝尝。” 她说着又摘了一个,随便用手揉掉果子上的浮土,一口一个吞了下去。 “嗯......好甜啊。” 陈宛媞用罗帕把果子擦了擦,犹疑着咬了一口,果肉比较紧实,口感微有一点清脆,吃起来竟是香香甜甜的味道, 陈宛姝吃完一个,把籽吐出来又去摘。 陈宛媞分三口才吃完一个果子,低头看她已经摘了一小把了。 “给,我来摘,你吃。” 陈宛姝把手里的果子一股脑倒给她。 陈宛媞用帕子包了,挑出一个又红又大的继续吃。 石灯笼所能找到的地方有限,再往里的草丛深处虫子多,陈宛姝也不敢去,只把靠着路边的一大片地山楂牵藤扯蔓地摘了个遍。 她摘好一把,陈宛媞就接过去一把,帕子里包不住就铺在地上,堆起了一个果子堆。 陈宛姝摘完了站起身,因为长时间蹲着,两脚和小腿都有些僵麻。 陈宛媞这会则在路边石灯笼下蹲着,另用一个干净的帕子擦果子。 “哎呦......” 陈宛姝走过来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坐着比蹲着舒服多了。 “还真的挺好吃的,这边我都擦干净了,你吃吧。”陈宛媞指着帕子另一头的几个地山楂道。 陈宛姝自然不客气,捏了一个扔到嘴里,边吃边抬手擦掉额头上的细汗,完全忘了自己刚拨过土摘过果子的手早已是脏兮兮的了。 陈宛媞仍是小口小口地吃,一个果子一口咬掉一小半,露出里面褐色的籽。 “里面的籽能种吗?”她抬头问,下一刻“扑哧”一声乐了,银铃一般清脆地笑起来。 陈宛姝被她笑得一愣,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抬手刚想要摸一摸,这才发现手上脏得不成样子,指甲缝里都是黑乎乎的泥。 而一向不苟言笑的陈宛媞一笑起来像是被触发了一个奇怪的开关,停不下来了。 陈宛姝想象了一下自己此刻顶着的大花脸,又好笑又不平,伸手把掌心在地上又使劲蹭了蹭,出其不意地摸了一把陈宛媞的脸。 这下两人白生生的脸蛋都成了大花脸了。 陈宛媞也不恼,指着她的脸继续笑。 陈宛姝被她感染着也笑起来。 两个人像是傻子一样都“咯咯咯”地笑着。 陈宛姝笑得肚子肠子抽成一团,直接仰倒在地上。 后来也不知怎么了,笑着笑着闹起来,闹着又继续笑。 笑累了、闹累了,两个人又一点形象都不顾,大咧咧躺倒在路面有些硌的石子路上。 “这样看,夜空还挺好看的。” 陈宛姝用把胳膊举着叠起来枕着头,目之所及,漫天都是繁星。 这时候的天空还没有被污染,即使是夜空,也是那种深蓝深蓝的干净颜色,每一颗星星都无所遁形。 陈宛媞躺在她身边,应和道:“‘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是很美。” 不知各自都想到了什么,两人都忽然沉默起来,虽然身.下的石子路硌得有些疼,但都舍不得起来。 “淑儿。” 过了好一会儿,陈宛媞主动打破了沉默。 “嗯?” 陈宛姝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 “我有好多年没有喊过你的乳名了。”陈宛媞盯着星空感叹道。 陈宛姝反应过来,她喊的是她的乳名——淑儿。 原主的记忆里,陈宛媞是有好多年没有喊过这个名字了。 当年两姐妹刚出生的时候,陈沂生也是稀罕过一阵子的,还亲自给取了乳名。 陈宛媞叫“窈儿”,陈宛姝叫“淑儿”,取诗经里“窈窕淑女”中的两个字。 这么多年,姐妹之间一直龃龉颇甚,再也没有互称过乳名,如今坚冰已破,倒不怪她有如此感慨了。 陈宛姝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与负疚,她忍不住想,如果真正的陈宛姝能看得懂陈宛媞该多好,又如果她不是冒牌货该多好。 “淑儿。” “嗯,姐姐。” 陈宛媞闭着眼睛又沉默了一会,才道:“你别怕,进了京姐姐会保护的。” 明明听起来很普通的一句话,陈宛姝却听得险些掉眼泪,一瞬间,毫无端由地,她突然感悟到了许多,许多陈宛媞想说但一直没有说出来,只汇成了一句简单的“进了京姐姐保护你”的那些话。 “哎!”她睁大着眼睛专注地盯着星星。 最亮的那颗星闪了闪,她恍惚觉得自己其实就是真正的陈宛姝,安立夏已经不幸牺牲了,活着的,活在这里的是陈宛姝。 自穿越以来,她第一次强烈地认同了自己,认同了自己在这里存在的意义。 “有人来了!” 陈宛媞猛地坐起身,吓了陈宛姝一跳。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隐隐约约还有说话声,真是有人过来了。 陈宛媞听出了李妈妈的声音,赶紧把地上散落的果子都收起来:“是奶娘来了,让她看到我们这个样子肯定要啰嗦了。” 陈宛姝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两人很有默契地互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会心一笑,一起踮着脚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