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达中央国议厅充满庄严与压迫气息的四层议会厅时，时间已是深夜。　　初召集来其余八名王室灵者，与王共同展开临时紧急会议，讲清雨木叛变一事。 　　　　其实雨木做所一切究竟出于自身决定，还是身后有其他势力指示尚未可知，有待拷问查证。初却在会议进行到一半时忽而接到仍在救援中心的凯的来电。 　　凯传达了雨木此刻已因重伤而身亡的信息。 　　　　因此，室内其余不知情众人一时震惊——纵然雨木背叛，人们也无法料到他会被初伤到这种地步。 　　“身亡？！”王一扬眉，震惊的同时难以置信，对初发问：“你将雨木如此重伤？” 　　　　“是，”初点头，无一丝犹豫，从通讯器中听到凯的声音时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是我失误。请王判罪。” 　　“既然如此，也只好依律判罪。”王摇头说道，对初显然失望，且对于事情竟如此收场而十分不悦。 　　　　“可是，王！”一旁始终沉默不语不曾发表意见的奥萝拉忽然开口：“初是惩戒叛变者，不至受刑！” 　　“叛变者的生死，也并非可由初做决定。否则国之律法置于何地？” 　　“可是……！” 　　　　“初作为高阶灵者，本应能判断自身下手轻重。既然失误，无论如何初衷，都要为自身行为背负代价。未经审判便杀害灵者……是为绝对禁止。初更无权利代替国之法律执行惩戒。”王轻声说。轻声，却不容任何人反驳。那个略微瘦削的面容纵然儒雅，偶然展现出来的力量却压迫得令人无法顺畅呼吸。 　　　　一时间，聚集了全员王室灵卫队的议会厅内氛围无比凝重，众位灵者在难以置信之余，也为初感到不平，却又无从反驳。 　　　　“不是的！”忽然，角落边异国少女的声音响起，诉说着和内室人们不一样的言语：“他没有杀……” 　　“王下发处罚便是。”初说，冷声将少女的一切打断。 　　“他没有杀雨木是莉法做的！！！”夏西尖叫着大喊，简直一气呵成。回声游荡在议会厅空荡的上空。 　　　　一话讲完，她发觉此间内所有人都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只是此刻，其余灵者尚未提前佩戴翻译器，因此并不明她这话何意。而王、初、与赤君，面容间的神色则一时瞬间变化。　　初皱眉看着夏西，早知如此，应把她的翻译器提前收回。 　　　　“其余灵者，外面等候。”王说，神色保留了态度，而那张瘦削的面孔之间，阴影占据了更大的范畴：“初、赤君、夏西留下。” 　　　　于是其余灵者一同离去，神态纷纷好奇夏西究竟与王说了什么。而奥萝，更是以一种可谓狠厉的眼神瞪着夏西。仿佛在说倘若帮了倒忙，她绝对不会轻易绕过她。 　　　　******　　　　众人离开之后，议会厅似乎瞬间空荡得令人不安起来。王并未急于开口，并未急于逼问，而他审视夏西的眼神却让她瞬间万般难受，好像辜负了什么友人的期待，又或是被一向信任自己的校长抓住了说谎的把柄。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夏西在那眼神注视之下完全支撑不住，何况本就不愿意初背负罪名。于是她将下午真正的真相全部讲述而出。 　　她对王讲出了她和莉法的秘密，莉法和罗勒离开，只是庄园中后来发生的事一笔带过。 　　　　她说完，只觉自己的声音在过于空荡的议会厅内留下了撞击的痕迹。而王则审视的那些划痕，似乎凭借其痕迹深浅便可判知一切真相。他在最高王位上就坐，从未改变过姿势，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接下来却是对赤君问道：“一切是正如夏西所说？赤君？” 　　　　“额……？”赤君全未想到王会忽然转而来问自己，不由全无防范：“这……我……” 　　　　由此，王从他话语的缝隙中瞬间明晰了一切，随即几乎一声冷笑，对着初与赤君：“你们两个，串通起来骗我？” 　　　　“初是为了保护我！”夏西不顾一切地大喊，尽管感到初的冷峻神色正在制止她说下去：“而且雨木正是因为不知道我死后莉法就会苏醒……其实反而才保住了我的命！！我们是认为，保守住这个秘密，才能……” 　　　　“所以，”王轻声说，简单将她打断，声音听不出态度，只是他再也没看过夏西，而是对初说道：“初认为，我存在一定的可能性，会为了国的利益牺牲夏西，杀她，换回莉法？” 　　　　初的沉默竟然与认同无异。那二人之间的肉眼不可见的激烈对峙把夏西和赤君完全吓到了，不明白初对王的态度何以如此强硬。 　　　　“你认为我会如此行事。”王缓慢说，眼中的深度逐渐没过初的头顶：“所以这件事，你才要瞒我。” 　　　　“我认为，王将国看做高于一切。您不仅是王，是守护者，甚至是超乎于此的存在。”初开口回答，缓慢前行半步，向王单膝下跪。　　　　直到此时，他的面容终于不再坚不可摧，垂落目光暴露了近日以来深刻的自责与矛盾：“初，忠于王……但也仅是凡人。与大院长交谈过后，我决意隐瞒莉法未死的真相，想在寻得下任宿主后再向王坦明一切、请求重责。我知自己犯下欺君大过，但我……委实不愿无辜者受苦枉死，也不愿王为之为难。故此懦弱，无法坦诚禀报。加之我未能阻拦莉法重伤雨木，雨木之死错亦在我。我愿承受世人谬误，为王免去烦扰。” 　　　　王在那最高王位上陷入沉默，镶嵌在王位周遭的每一颗宝石与他自身相比早已无足轻重。万物的智慧都不足与他匹及。他那神态不动声色，好似正细细品味初所说的每一个字。　　　　似乎……初今日的决定和心意，与他自己在远夕过往中曾经历过的事有些相像，故此他望向下方那惊人固执的男人时，眼神甚至有些欣赏。直到良久之后，王方露出了一丝如若新月的微笑。似乎满意，又似乎宣布了今次矛盾的终结……夏西和赤君这才放下心来。 　　　　“竟然愿意为她而欺瞒君主……而承受杀害灵者的刑罚？”王过了良久才重新开口，似乎在对初说话，又似乎自言自语：“值得？” 　　　　“值得。”初回答，竟无一丝悔意，只是十分坚定：“但以此作为欺君罪过的惩罚，也远远不够。请王重责。” 　　　　“请王不要罚他！！”夏西大声插入对话，她大步走来跪在仍然单膝跪地的初身边：“初只是担心我身体……不是故意欺骗您的！而且雨木的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王要罚的话，连我一起罚吧！！”赤君也过来跪在初旁边，眼神无比坚决地看着王：“如果初有罪，那我和他是一样的！！！请连同我一起罚！” 　　　　“……。”王俯视着忽然出现的两个人，沉默片刻后露出无奈的微笑：“你们……”他轻声说着，不自觉间加深了笑意：“……何必如此夸张？仿佛我是个无情无义的暴君。” 　　“……哎？”夏西不由有些惊讶，她以为王看到初这种强硬态度，是绝对会生气的。 　　　　“雨木纵然叛徒，但至少有一话说的无错，”王说着，凝视着初，已将他完全看穿：“你对这孩子确实悔愧太深。倘若夏西当真出事，你，恐怕是抱憾终生。” 　　　　“夏西虽然是被灵石选中，但两次死亡却均与我相关。”初对王回答，坦白之时眉头始终紧锁：“使她的人生回归正常，是我的义务。我必须对她负责。” 　　　　“第二次，为何与你相关？”王发问，不解。 　　“倘若我当时能向王坦诚心意，成为夏西护卫，便不会给雨木可乘之机。” 　　　　“哈……”王闻言，一声轻笑，惋惜的同时又禁不住委实欣赏：“你总是如此。过多自责。为自己增填太多重担。总觉自己做的不够好……但其实，已无人能比你更好了。” 　　　　他说着，一声长叹，拿如此固执的初几乎没有任何办法：“似乎根本无需我来罚你。你自己心中，已根本无法放过自己。如果不为夏西做些什么……你就永远无法消除悔愧。” 　　　　“那么，”王最终说，已经下了判决：“就罚你，替代雨木，完成下任宿主寻找的任务罢。” 　　初一怔，抬头重新看向王，难以置信自己就此得到了王的宽恕。 　　　　“起来，”王向面前的三人一挥手，不明他们为何如同正面对世界末日一般的神色，并对初说：“倘若这任务再出纰漏，就将那肩章归还予我。灵者，你也不必再做了。” 　　　　“是！”初再度向王深深行礼，下定决心的声音极具力度：“谢王成全！！” 　　　　“至于莉法的问题，我会近日拜访大院长，”王转而向夏西说，似乎因为她的无辜而可以对她和缓一些：“寻求解决方法。尽量减免你再重复今日之苦。” 　　　　“谢谢王！！！”夏西简直受宠若惊，连忙言谢。万未想到王可以理解了初的决心，甚至对初将近偏执的责任感有些欣赏，所以饶恕了他的隐瞒。 　　　　真是……太好了！她心想，在十分感谢王的宽宏大量的同时，更为初今夜所说的一切感动不已。她终于斩钉截铁地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那高墙一样的面庞有多严峻固执，原来……其实他心中是在意她的。 　　　　******　　　　最终，会议结束，全体王室灵者及夏西一同返回灵卫队。　　　　其余队员虽然不明为何王在与初、赤君、夏西三人单独谈话后，便不再对初进行惩处。但毕竟同伴得以无恙，他们也未多追究。诸人一路步行返回，交谈内容更多的是雨木那般温和之人竟会背叛，多年以来竟然存有异心。事后回想，当真使人心有余悸。 　　　　人们返回灵卫队一层大厅时，但见厅堂一片灯光璀璨——凯已归来。 　　　　凯正站在光线明朗的大厅正中等待众人，微笑神色如同中世纪画卷中的优雅贵族。此时此刻，他微笑间鞠躬，戴着精致白色手套的右手抚在胸前，对归来的众人做出彬彬欢迎姿态：“欢迎回来。” 　　　　然而，凯在下午时分明与初一起见到了借夏西身体觉醒的莉法。但当他再次看到夏西时，则仿佛今日什么也未发生。不知这人究竟曾经历过什么……他对于任何波澜都失去了产生惊讶的能力。能够吸收任何秘密，但永远不会向外展露而出。 　　　　灵者们对这样的凯却很习惯了。他们简单回应了凯的欢迎，便逐一回到了二层的卧房。他们三两成排，向楼上走去，仍在讨论雨木。 　　　　夏西本也跟着众人一同返回二层，却见这时，旁边的赤君忽然大步走向了凯……与此同时，赤君抬起手，逐一解开衬衫的扣子……对凯露出胸膛…… 　　　　那一时刻……惊讶情绪终于在凯多年不曾动容的面庞间瞬间露出…… 　　凯看着敞胸露怀的赤君向自己逼近……他竟然向后退了一步。 　　　　“快来！”然而赤君看凯后退，不由更是大步上前，不明白后者神色间的略微慌乱什么意思：“你有工具能把灵击枪子弹取出来的吧？？” 　　　　凯起初仍然保持着后退一步的姿态，双手持在空中，又放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赤君提及他被灵击枪击中，凯则面色瞬息一变，眼眸眯起，不悦：“你中枪了？什么时候？为什么不早来找我？或者去救治中心？” 　　　　“一直抽不出时间……”赤君有点委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怪怨自己：“而且现在更痛了……救治中心多麻烦……” 　　　　凯走到赤君面前，目光停留在赤君锁骨上方那个微弱的痕迹——短针的末端残存在那里，徒手已无法取出。凯抬手轻触那伤痕，瞬间便有血点从那伤口浮现，痕迹印在了白色手套之上：“我去隔间拿来工具。” 　　　　“你把手套摘了吧……”赤君挠挠头，有些不能理解：“这样操作多不方便！” 　　凯离开的身影一时顿住，随即略有嫌弃地回头看着赤君：“我有洁癖。” 　　“喂你什么意思？！”赤君瞬间炸毛：“本大爷可是很干净的！！！比你那些破盘子干净多了！！” 　　“恕我直言，这不可能。” 　　　　夏西听到最后几句，不由忍不住发出了笑声。似乎，一天以来的惊恐劳累也终于由此为结点，而真正结束了。 　　　　“早些回去休息。”她听到初对自己说，他还等在自己身边。 　　“好。”她对他点头。两人一同走上楼去，留下赤君和凯在这一片灯火辉煌的大厅中拌嘴。不过很快，那片灯火也逐渐熄灭。 　　　　******　　　　因为初的房间就在夏西对面，所以二人一路同行，直到她卧室门前。 　　然而，夏西站在那个曾经华美无比的莉法房间之前……没能再踏入一步。 　　　　毕竟下午事发突然，当两人再次重新返回，才想起这卧室尽头那曾经通透明亮的落地窗——此刻仍是粉碎……　　　　更悲剧的是，凯自下午就与初一同出门，一直不在灵卫队中，当然不可能及时发现卧房的玻璃问题。且落地窗是从外部被灵者力量击碎的，现有大片锋利的玻璃碎片还残留在窗口附近的棕色软毛地毯上。夜风也正从碎裂的窗口席卷而入，明黄色的落地窗帘正随其风势不住飘摇。 　　　　夏西看这情景立时心悸，一时间下午发生的一切全部重返眼前。雨木在礼炮轰鸣的声音里击碎了窗户，他温柔的声音好像还在从窗下传来，只不过……今次是来自死人的声音…… 　　　　她瞬间打了哆嗦。雨木那温柔的疯狂的偏执的沾染着他人鲜血的眼神，还正凝视着她，恐怕永远也无法瞑目。 　　　　“我会让你的尸体……回到你的家乡……”雨木仿佛还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如同正在哄她入睡…… 　　　　她好不容易重新恢复的笑靥，就在此刻尽数散去。 　　她都没有看到卧室入口的角落里有一个崭新的，从未在这房间出现过的购物袋。 　　　　初站在夏西旁边，看到这满屋狼藉不由也叹一口气。他明显感到了她的寒战，感到了她逐渐失去暖意，也感到今夜风声起势。他没有和她提购物袋的事情，而是转身到走廊对面推开了自己房门。 　　　　“夏西，”他唤她回身，音容面貌仍然如同直白的墙面，只是今次的墙面些许温暖：“今夜，先来我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