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闻声,几步赶过去,一把推开后窗。
只见后巷丈许高的墙头上,骑坐着一个十二三岁小姑娘。
小姑娘显然是遭了打,身上的水青色布衫被抽打破了好几处,染着红殷殷的血迹。左手半只衣袖也被扯烂了,雪白手臂上又是青紫,又有鞭痕。
头上的双垂髻散乱开,脸上除了狼藉的泪痕,还抹了几道黑印子。但那张尚带稚气的小脸却是如出水芙蓉,天然灵秀。
尤其那一双水杏子似的眸子,晶亮非常,澄澈如水,无邪中带着执拗,教人一见难忘。
几个婆子,或抓着鸡毛掸子,或举着竹把笤帚,追到墙下跳着脚不住叫骂:
“死丫头!快下来!是你那赌鬼老子卖的你,可不是我们绣坊!你一把扯翻了俄罗斯国的孔雀金线,可知道要值多少钱?把你卖三回也赔不起!”
还有两三个下人打扮的男人也跟在后面,叉着腰跟着叫骂:
“臭小娘皮!赶紧下来跟我们走!你老子不要脸,跑来跪着求我们罗老爷好几回,我们罗老爷才肯发善心花银子收了你。
不妨告诉你,你老子前脚拿了我们老爷给的银子,后脚进了赌坊就输了个干净。
如今由不得你个死丫头任性撒野,莫说你今日摔断了腿,砸破了头,就是摔死在这里,我们也得拖了你的尸首回去给老爷交代!”
小姑娘死死咬着嘴唇,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你们……你们别想逼我就范……我宁可跳下去一头朝地上碰死……我娘说过:‘为人不称奴,为女不做妾’,我不给罗家做奴婢,以后也不会给罗大斗当小老婆。”
说罢,双眼狠狠一闭,就要一头扎下去。
“别跳!”
贾琏一声大喝,吓得小姑娘浑身一抖,猛一睁眼,慌乱间身子不由在墙头上晃了两晃,赶忙一把抓牢。
小姑娘循声望去,见酒铺窗里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华服青年公子,正一脸焦急地朝自己摆手:
“你一头碰死了,你娘得多伤心。”
小姑娘一听“你娘”二字,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娘……死了……如今我爹又卖我……”
贾琏顿生怜悯,由衷感慨:
旧社会买卖人口太缺德了,还是现代社会好啊。
转头朝罗家下人问道:
“你家主人花了多少银子买她?”
三个下人见贾琏穿着富贵,器宇不凡,也不敢造次,扭捏着互相推诿一番,才由领头的答道:“十两银子。”
贾琏轻轻“哼”了一声: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这银子我荣国府贾二爷照数赔给他,叫他就别惦记这丫头了。要是还有什么不答应的话,让他到金陵寻我当面来说。”
旁边的婆子一见有人要出银子,趁机道:
“这丫头弄坏了孔雀金线,还砸坏了绣架,我们绣坊……”
贾琏也不搭理,只叫了兴儿进来,吩咐道:
“你这就跟她们去绣坊点检清楚,看看到底弄坏了什么,如实做个详细数目,再说赔偿的事情。
咱们不能不讲道理,也不能给人家当了冤大头。”
再回过头,瞧向身后的贾雨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贾雨村立时明白,也乐得趁机孝敬贾琏一番,赶忙上前赔笑道:
“二爷且稍坐片刻,在下立即取银子过来。”
扭头见那几个罗家下人仍在一旁叽叽歪歪不肯回去,便沉下脸,威严怒道:
“你们几个混账!还不赶紧滚回去?
满天下谁不晓得陪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四王八公’?这‘八公’里头,有两位都是这位贾二爷的先人。
你家主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贾二爷面前为非作歹,强抢民女?可是活腻歪了?”
……
众人得了吩咐,都各自忙活,贾琏这才朝墙头上发愣的小姑娘笑道:
“放心,我不买你做奴做妾,只帮你赔银子给人家,还你一个自由身,还不赶紧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