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城东,老王家。
破屋烂瓦一间房,土炕上面垫两层干草,上面盖一块布,这就算是褥子了。
王三全的老娘确实已经在炕上瘫了半年多,但却从没找过大夫,到底得了啥病,自然也不得而知,只知道老太太的两条腿黢紫一片,早已肿得没了人形,用手一按一个坑。
起初疼得钻心,后来干脆没了知觉。
老太太挺乐观,看得开,心说起码不用再遭罪了。
只是隔三差五就要发一通高烧,整个人免不了窝在炕上吭唧。
久病缠身,刚过五十的人,竟活成了七老八十的模样。
原本,临近年关,阎王点卯,老太太眼瞅着已经显出下世的光景,结果不知道哪位菩萨开了眼,竟又莫名其妙挺过来了。
开春以后,天气转暖,人也跟着缓回一口气,没事儿的时候,还能跟着儿媳在炕上纳鞋底做活儿——不做不行,不做吃啥呀?
干乏了,老太太就靠在柜子上眯一觉,冷不丁一瞅,也不知是死是活。
临近正午,老太太正有点犯困,忽然从窗缝里看见有個人影,正站在门口,要敲不敲,要走不走,就在那来回溜达,于是便冲儿媳招呼了一声。
“娟儿!外头好像有人,你出去瞅瞅!”
外屋地响起一片水声,紧接着是一个清脆的嗓音。
“嗳!这就过去!”
儿媳并未胆怯,毕竟这大白天的,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还能有歹徒强抢民宅不成?
……
……
屋外,宫保南手里拿着王三全的遗书,来回晃悠,嘴里嘟嘟囔囔,演练着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哎,大姨,你挺好的?呵呵……那什么,我是王三全的朋友,他让我给你带封信……嗐!我哪知道他干啥去了,忙呗!我也没多问,正好顺道,就帮着跑个腿……不坐了,不坐了,我那边还有事儿,先走了嗷!”
念叨完了,觉得不太满意,有点儿啰嗦,容易让对方逮到空子刨根问底,因此必须要加快语速!
“大姨,给,信,再见!”
太快了,更可疑,肯定会被薅住袖子一问到底!
宫保南皱着眉头咂咂嘴,看着手里的遗书,心里多少有点儿后悔了。
平时,大哥江城海让他干点啥,这小子不是腰酸,就是屁股疼,等到这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活儿,他倒上赶着去了。
该勤快的时候不勤快,该犯懒的时候不犯懒。
按关伟的话来说——纯属贱皮子!
宫保南却不在意。
王三全一时贪念,出卖了老爷子,死不足惜。
给家属送信儿这事儿,就算宫保南不干,也会有别人来干。
只不过,要是换成别人,带来的可能就不是遗书,而是王三全的耳朵或手指。
杀敌和杀叛徒,虽然都是杀人,却又完全不同。
杀敌,多半要灭口,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让对方凭空消失、人间蒸发,通常是“海老鸮”弟兄们来干。
杀叛徒,却多半要立威,不说是大张旗鼓,起码也要闹出点动静,手段残忍近乎于作秀,一来是让人知道叛徒的下场;二来也是威胁家属不许报官。
虽说周云甫在官面上有人脉,但奉天毕竟是省城,现如今又逢新政,不怕家属去报官,就怕家属去报社。
一旦舆论风起,别说是周云甫,就连地方大员,也得花点心思给百姓编个说法平息众怒。
宫保南看过他的遗书,上面嘱咐了家人不要报官,因此才来送信,让他们事先有个准备。
想罢,他便又开始念叨起准备的说辞。
“大姨,我是王三全的朋友……”
没想到,话音刚落,眼前的房门竟跟着应声推开了!
“这位大哥,你找三全有事儿?”
宫保南抬眼一看,整个人蓦地怔住——好像又不咋后悔了。
却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妇人,二十来岁的模样,腰间挂着围裙,袖口挽到肘边,眼底一汪水,双颊带笑靥,额上渗着汗珠,鬓角的碎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更显出肤色白净。
果真应了那句话: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
如此一个俊俏妇人,可低头一看那双手,便知她到底是穷苦出身。
宫保南不禁嘟囔了一声:“这上哪儿说理去?”
“啊?”妇人没听清。
“没啥没啥!”宫保南回过神来,忙说,“那个,这是王三全家吧?”
妇人刚要点头,屋里的老太太就开始扯着嗓子问:“娟儿,谁啊?”
“是三全的朋友!”
“啥?”老太太耳背。
“是三全的朋友!”李树娟拔高了嗓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