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策自不必说,他要是真有什么想法,早就私下说给舅舅了。
“嗬!一个个的,还挺客气。”
周云甫明明吃了白家的亏,却仍是咯咯直笑,只是笑着笑着,忽地又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最后咳出一口浓痰,“啪”的一声,吐在地上。
韩策见状,连忙伸出手,拍了拍老爷子的后背。
周云甫抬手示意停下,旋即眯起一双眼睛,锥子似的钉在陈万堂的脸上。
“陈万堂,你向来是闷声发大财,不怎么露面,今天好不容易把你叫过来,你就先说两句吧。”
这一番话,实是敲打。
陈万堂听了,立马浑身一怔,垂下两只手,说:“老爷子,我没啥想法,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你还是一点儿没变啊!”周云甫冷哼一声,“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陈万堂连忙低声说:“老爷子,言重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咋能说不关己事呢?只不过,你也知道,我的心思,都在赌坊的生意上,对外面的情况,远没有海哥和三妹了解得多,怕说错了,让大伙儿笑话。”
“哦!”周云甫点点头,抽了一口烟,“那正好,我这两天心里憋得慌,你说你的,能让我乐呵乐呵,也挺好。”
陈万堂眼皮一耷,心说:看来是搪塞不过去了,必须得说点儿什么。
“老爷子,那我就瞎说两句。”
“说。”
“现如今,奉天的情况,鬼子举足轻重。白宝臣这几年能死灰复燃,也是傍上了这座靠山。不过,他跟鬼子,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无非利益二字。依我看,咱们与其想着对付白家,不如干脆去讨好鬼子,如果能取而代之,白家不攻自破。”
这是陈万堂的心里话。
他跟周云甫“合作”将近二十年,一直都很稳定,如今之所以有反水的想法,并不是对老爷子有任何不满,而是单纯认为他们敌不过白家。
事实上,如果老爷子当年能抢先一步,站在鬼子身边,他仍旧会继续尽心竭力。
可几年前,赵将军在奉天开埠时,周云甫被迫出了血本,没有多余的钱财,而且又顽固地守着赌坊、娼馆和烟土,这老三样儿,不肯与时俱进,借着官府的关系,开办厂房,这才让白家钻到了空子。
话音刚落,韩策却摇了摇头。
“二哥,你说得轻巧啊!这几年,我手上的烟土生意,一直被压着!红姐的生意,还有南帮的娼馆、高丽窑子过来抢占,官府还让搬到小西关。之前,咱们还被迫投资马拉铁道、商埠地开发,全是亏本的买卖,最近还刚刚给鬼子赔了五千块,巡防营这次出力,还要上下打点,哪还有闲钱给鬼子玩儿啊?”
他的话太过流畅,以至于让人疑心是提前背好的说辞。
句句没提“和胜坊”,句句带着“和胜坊”。
陈万堂脸色一黑,不去看韩策,却朝周云甫看过去,再说话时,声音便有点儿发闷。
“老爷子,该交的数,我都交了……不过,大伙儿要是有困难,我再出点,也是应该的,一家人么!”
周云甫连忙摆手,拉着长音,说道:“不用不用,交多少数,好几年前就定死了,哪能随便坏了规矩!”
陈万堂站起身,义正言辞。
“老爷子,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我知道您向来严明公正,否则,咋可能威震江湖。可眼下情况特殊,我的生意受损不多,本来就应该多出一份力!咱们关起门来是一家,要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那不是让外人看笑话么!老爷子,您容我犟一回,这事儿就听莪的吧!”
周云甫长叹一声,伸出食指,在空中指点了两下。
“唉!你呀你呀,主意太正!我现在老了,都管不住你们了!”
“不不不!咱们四个,先前能混得开,还不都是靠着老爷子把关,您要是当了撒手掌柜,大伙儿恐怕早就散了。”
“拉倒吧!”周云甫乜斜着眼睛,扫了一眼“海老鸮”和“串儿红”,接着说:“老而不死,就是最大的罪过!你们几个,哪个不是独当一面的大蔓儿?说到底,都是被我耽误了。”
许如清慌忙起身,微笑着飘然上前。
“干爹,瞅你这话说的!有句话说得在理,好风凭借力,要是没有你带来的这阵风,咱们几个,充其量就是几根杂毛,还装什么大蔓儿呀!”
江城海微微侧身,瞥了一眼身后的几个打手,匣子炮全都别在腰间,便不得不跟着开口表态。
“老爷子,我江城海知恩图报,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被官府抓了。别人不说,但我心里清楚,‘海老鸮’这仨字儿,离了周云甫,根本分文不值!”
“唉!你们要是这么唠,就太生分了。”
周云甫撂下大烟枪,拉住韩策的肩膀,吃力地坐起身来,却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呀,也是操心的命!海城、万堂,尤其是你们俩,当年对付白宝臣和苏元盛的时候,没少帮我出力。现在这两家又起来了,我也是担心你们受人报复呀!你们说说,要是我倒了,你们咋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