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游廊里、客厅里,随处可见身穿黑衣黑裤的看家打手,个个身形匀称、结实,如刀砍斧剁一般齐整,绝无那种膀大腰圆的愣汉。
众人虽然对“海老鸮”很客气,但说到底仍然是周云甫的嫡系。
韩策先行进去通报,片刻过后,屋内传来老爷子的声音。
“城海,进屋坐。”
江城海应声挑帘进屋,宫保南紧随其后。
屋子里装有电灯泡,周云甫嫌吵,没开,仍然固执地点着蜡烛。
老爷子的气色不错,跟以往相比,甚至可以说是精神矍铄。
这场突如其来的鼠疫,让他喘息、休养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大概是春末夏初、气温转暖的缘故,周云甫十分罕见地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身前有老妈子给他洗脚,身后则是立着丫鬟给他揉肩。
“大晚上的,咋这么急啊?也没提前通知一声。”
周云甫端起手边的茶碗儿,不慌不忙地嘬了一口。
“嗯。”
江城海不明不白地应了一声,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角落里,而是径直走到老爷子身边坐了下来。
老妈子和丫鬟见状,无需吩咐,便立马乖乖地快步离开。
周云甫的眼神越过碗沿儿,瞄了一下他,笑着问道:“城海,肩上的伤咋样了?我身子骨差,又赶上这鼠疫,一直没去看你,没挑我礼吧?”
“呵呵呵呵。”
江城海光笑不接茬儿,话锋却是陡然一转:“老爷子,我来问你拿人!”
拿什么人,双方心知肚明。
韩策也不意外,只是没想到“海老鸮”竟然说得这么生硬。
“应该,应该!”
周云甫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吟一声,却问:“不过,现在鼠疫刚过去不久,‘和胜坊’才开始复业不久,还没招到合适的銮把点接手。城海——能不能再缓缓?”
江城海深吸了一口气,胳膊肘拄在扶手上,微微欠身,摇了摇头:“不能。”
周云甫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手上的茶碗儿却仍然稳稳地落在桌面上。
“江城海!你这是什么态度?”韩策忍不住起身斥责道,“这几十年,周家对你咋样,你心里没数?而且,老爷子也说了,那几個銮把点,早晚归你处置,你就非得这么急?”
宫保南见他这副反应,抿嘴偷笑,默默摇头。
这老小子,刚才在车上有多怂,现在在舅舅面前就有多横。
韩策只是个唱红脸的,替舅舅把难听的话讲出来:“咋的?江城海,你要‘逼宫’?懂不懂大局为重啊?我们周家要是倒了,白宝臣能放过你?跑你都来不及跑!”
可江城海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旧盯着老爷子,分毫不让。
沉默了片刻,周云甫无奈地抬起手,说:“城海,韩策气盛,都是我惯出来的毛病,让你看笑话了。”
韩策应声坐下,佯装忿忿不平。
其实,他当初去施医院劝说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于情,江城海替死去的弟兄报仇,天经地义,老爷子硬要庇护,便是有失公允,内部必定分崩离析。
于理,甭管是出于主观还是客观,江城海都已经让那几个銮把点多活半年了,其间从未搞过暗杀,如今也是堂堂正正地过来要人。
老爷子实在无法回绝“海老鸮”的要求。
“你要杀他们,也行!可问题是,再断一条财路,咱们拿什么跟白宝臣拼?”
“老爷子,说实话——”江城海掸了掸衣襟,终于收回了咄咄逼人的目光,“我这把岁数,当不了头马,早就该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