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西南城郊,朱家庄。
晌午时分,村东头热热闹闹,韩策一马当先,身后领着一队车马并十来个护卫。
众人在大院门口停下,韩策怀抱貂皮大氅,穿院进屋,来到炕前。
“舅,舅?醒醒,我来接你回城了。”
“嗯?回城?回哪去,海城吗?”
周云甫睡眼惺忪,在外甥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看样子有点懵,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提起海城,证明他真的老了。
韩策并不意外,他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舅舅的糊涂,当下便帮着老爷子穿衣提裤,套袜踩鞋,一边忙活,一边帮他回忆道:“舅,你忘啦?江小道那小子,现在到处给咱们拆台,你昨天派人让我把你接回去,压压地面儿。”
周云甫像个孩子,任由外甥摆布。
“啊,对,我想起来了……”老爷子似乎在炕上搜寻着什么,“那個,外甥,你去把城海叫过来,让他去处理这事儿。”
韩策停下手头上的活,目瞪口呆。
“舅,你说啥呢?‘海老鸮’都已经死了,而且,江小道是他儿子啊!”
“对对对,城海死了,嗯,陈万堂也死了,对,我想起来了。”
“舅,你没事儿吧?”
“没事啊,刚才刚睡醒,现在好了,都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韩策有些犹疑,转身吩咐下人给舅舅倒了杯茶,让老爷子缓一缓。
休息了一袋烟的功夫,周云甫才披上貂皮大氅,戴上棉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从屋里走出来,在韩策的引领下,茫茫然地钻进马车,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门外,十来个心腹护卫,见老爷子这副神情,彼此之间,隔着寒风相视几眼,没有说话。
韩策挑起轿帘子,喝道:“还愣着干啥,赶紧走呀!老爷子不抗风,你们不知道?”
闻听此言,大伙儿这才回过神来。
车夫挥起八股长鞭,护卫们或是骑马、或是围车随行,纷纷朝东北方向进城而去。
这两三天以来,在胡小妍的安排下,江小道在奉天造势响蔓儿。
虽说谈不上招兵买马,却总是在暗戳戳的拆周家的台。
吊诡的是,周云甫明明把小道等人卖给了白家,但知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因而多数人竟还把江小道等人看做是周家的堂口。
事实上也没错,江小道原本就是周家的暗堂口,只不过被喇叭嘴一番叨叨下来,如今水落石出,暗堂口便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想当初,要不是周云甫给他出钱,有些事,他未必能办得如此顺畅。
“穿堂风”、“串儿红”、“海老鸮”,死的死,风的风,伤的伤,江小道就显得鹤立鸡群了。
不过,小两口这种喧宾夺主,公然拆台的行径,显然已经触及了周云甫的底线。
无论是否情愿,他都必须得回奉天了。
否则,照这势头发展下去,韩策未来势必要被江小道这帮年轻后生架空。
可惜,时间并不站在周云甫这一边。
老爷子随手拿起马车里的报纸,问:“这是今天刚买的?”
“对,知道你要看,来的时候特意去买的。”韩策欣喜道。
周云甫如今总是明白一阵,糊涂一阵,当下明显比刚才看上去正常不少,于是立马摊开报纸,翻阅起来。
然而,马车颠簸摇晃,老爷子眼睑上的薄膜又似乎越来越混浊,报纸都贴到鼻尖上了,眼前仍是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念,你给我念!”周云甫把报纸摔在外甥身上,跟自己生气。
韩策接过报纸,叹了一口气,也只好耐心地念叨起来。
南北议和的情况,进展不错。
目前看来,孙大炮似乎比方大头更急于休战和谈。
念完了这则重大新闻,翻到下一页,一则讣告吸引了韩策的注意力。
“舅,我没记错的话,赵季和是不是赵总督他胞弟啊?”
周云甫想了老半天,说:“好像是,他咋地了?”
“死了!”韩策回道。
“死了?念,好好给我念念!”周云甫倍感意外。
赵季和,那可是朝廷九大总督之一。南国虽然大乱,但会党一派,通常情况下对地方大员,往往采取拉拢同盟的姿态。
尤其是对待这样一位封疆大吏,将其架空,虚以高位,仅就稳定局势而言,远比草草杀掉更为稳妥。
赵季和也是当世能臣,镇守川边,与英国佬周旋,阻挠其北上裂土分疆,治下地方,改土归流,巩固一统,亦有功劳。
不过,他跟他哥一样,骨子里仍是忠君,想的仍是朝廷。
保路斗争兴起,赵季和血腥镇压,不利,清廷调遣新军驰援,致使荆楚空虚,这才给了会党可乘之机。而后川渝光复,赵季和交权,不料士兵再起哗变,会党认为是他从中作梗,干脆一杀了之。
这本是上月月末的消息,只是如今才传到关外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