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的这张桌子,尊贵又典雅,由实心红木制成,可同时容纳十人用饭,束腰上的花纹优美又复杂,总而言之就是非常重,寻常摆饭需得两个健仆用全力方可抬动。添喜不确定般试着把桌子扶正,桌子纹丝不动,添喜满脸惊喜:“少爷,总算有成效了!” 赵淳怔怔地地盯着自己的右手,不能确定似的。 邢朱点点头:“不错,不错,才个把月已经算资质中等了,就是脾气太差。” “以你目前的资质想要出仕唯有在武举上下功夫,马射步射非一日之功,只有翘关还有法可想,硬弓、武刀、举石都是力气活,石分二百、二百五十、三百斤,只要能举起门廊外那块大石头,拿个甲等不在话下!” 夷光听到动静拎着一把鱼食急匆匆进屋,看一眼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关切地问邢朱受伤没有,得到她想要到答复之后她一把将鱼食劈头盖脸撒在赵淳身上:“习武之人首当重武德,你在拜师礼上发过誓的,跪下!” 赵淳自知理亏,肃身跪下。少爷跪下,添寿添喜也跟着跪。 “没出师呢就想着欺师灭祖!学成以后还得了!” “徒儿再不敢了。” 夷光用脚跐跐碎瓷片:“不想吃就不吃,三日之内训练量不变,不许进食!”她不是轻声细语的闺秀,没有好耐性,军营里头什么样的兵痞子她没□□过,对付这样的纨绔少爷她有的是办法。 赵淳再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应声。 有莲衣姑娘在旁边做对照,赵淳打心底里觉得师傅是世上最可亲可敬的人,比如莲衣姑娘用鞭子抽打他,师傅便拿金疮药出来给他疗伤(怕打坏了前功尽弃),莲衣姑娘苛刻他的饮食,师傅便趁莲衣姑娘不注意偷偷塞给他吃食(邢朱有些虚胖,吃不得甜食,拉人入伙,免得被夷光念叨)。 ………… 这一日天气尚算晴好,赵淳也安分了许多,邢朱带上怀安出门查账。 照例邢朱在前面走着,怀安跟在她后面,穿过天桥穿过集市,人声市声喧嚣又热闹。 “最近中和堂的生意总算好转,咱们可以新做几样点心拿出来……”邢朱念叨着。 有人从纵马而过,掀翻几个小食摊子,直直冲向他们这边。 摊贩行人急急避让,紧要关头,邢朱眼疾手快侧身避过,死命将怀安推向一边。怀安同时用胳膊将她推向自己胸前,他的手掌无力,胳膊上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邢朱惊魂甫定:“谁啊这么冒状,幸好没出事!” 说话间不知不觉身子前倾更加靠近他,怀安轻轻松开手,眼睛却盯着纵马之人离去的方向,牙关咬得紧紧的,似乎情绪波动极大。 除了刚买他回来那段日子,邢朱从未见过他这种样子,怀安应该是安静的、有修养的,邢朱有些不知所措。纵马那人却调转马头,渐渐朝她们这边接近。 马蹄声停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 “果然是你!”谢仲坐在马鞍上拿眼睛斜睇他们,他眼光在怀安眉心的青色印记和邢朱身上反复流连,半晌他将唇角掀起:“你原本就该是这模样,本世子要是你必定早早自尽了,反正活着也是受尽屈辱。” 怀安面色铁青,抿唇不语,无力的双手微微发抖。愤怒、仇恨、失望、痛楚在他的四肢百骸游走,根本不受他的意志力支配,他五内俱沸,想跟这人同归于尽,可是,事到如今他又能做一些什么呢。 怀安的反常过于明显,能跟这样的人结下梁子,怀安的出身应该是很不错的吧,邢朱自顾自地想。 谢仲似乎心情颇好,不等怀安回应便自己信手催动缰绳缓缓向朱雀街那一头行去,不复之前暴戾模样。 邢朱朝他离去的方向小声地嘟哝:“个长短腿,有什么好得意的,小心从马上摔下来!” 怀安竟然一扫阴霾噗嗤一声笑出来,殿下聪慧,他为了逃避和亲从前的确坠过马:“唔……小姐是如何得知他腿脚不灵便的呢?” “他骑着马招摇过市一去一来我就发现了啊,这个什么世子左腿根本使不上力,踩马镫很是辛苦,又不好生休养,以后当然会变成长短腿啊!” 说话间两人在大街上越靠越近,丝毫没有察觉,邢朱身上苦涩的药味盈满怀安的鼻尖,她的睫毛很长,一说起话来神采飞扬,像个无忧无虑的精灵。 直到被人指指点点,怀安才回过神来,他尴尬地退让几步隔开跟邢朱的距离:“小姐之前不是说要去查账?” “走啦走啦,查出纰漏重重有赏!” “您哪里来的钱?” “最近接了一件苦差事,我出卖苦力赚的,咦,那家铺子是卖什么的,布幔绿油油的,生意看起来很不错呢!” “那是晋江书肆,卖的书多半以民间故事为主,小姐有兴趣吗……” ………… 日子平静无波地过去,随着训练量的加大,赵淳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更没有精力流连花楼,挨到榻上倒头就睡,不知不觉重,身体渐渐变好,管家再也没有三天两头请大夫给少爷治病,赵大人和赵夫人甚感欣慰。 这一日赵淳照例洗完澡准备就寝,添福添禄为他按压筋骨,添寿小声凑到少爷耳边:“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兰说邢姑娘是为了得到咱们老爷宗祠里的一个摆件才来的,可以入个什么药,少爷何不在这上头想想办法,免得成日里受罪,小人看了也怪心疼的,嘿嘿嘿……” 赵淳听完若有所思。师傅每日来去匆匆,听爹说她揭了皇榜治疗摄政王恶疾,如若治不好恐有性命之忧,赵府家大业大,既然是他认下的师傅,奉养一辈子也没什么,多个人吃饭而已,何必天天活在丢掉小命的阴影中,定要找个机会跟师傅说一下才好。 ……………… 赵府西园,兰花秀美,青草芳香,赵淳练功练得心不在焉,他时不时盯着垂花门那边:“师傅今天也不过府来敦促我练功吗?” 福禄寿喜四大恶仆垂手而立,互相交换眼色,自家少爷最近喜怒无常,不可琢磨,真是让人苦不堪言呐。少爷坐在春凳上,时而冥想,时而欢喜,让人不忍卒视。 要不要给他找点什么新乐子呢,邢姑娘和莲衣姑娘已经没有紧迫盯人了,少爷偶尔放松一下也无伤大雅嘛。 少爷新纳的侍妾总殷勤来往西园,少爷却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上次添寿提出陪少爷去福禄海摇骰子,少爷还把他们四个臭骂一通,福禄寿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什么新花样,暗自头痛不已。 少爷刚刚还一副愁苦自怜的模样,转眼就指着添福咬牙切齿地问:“你们如实回答,本公子难道比不上那樽破烂不堪的药疙瘩,不过一对死物,也值得她如此费尽心思!” 福禄寿喜:“……” 自从少爷从老爷那里得知邢朱娘是为了一樽摆件才耐着性子来教授他武艺后就喜怒无常。他们这些下人也都有所耳闻,邢姑娘揭皇榜给摄政王治病的事情。 添福劝道:“少爷您看,邢姑娘也不是不得已,她揭了皇榜,身上就有莫大的干系,一个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她要那方摆件给摄政王治病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正是如此,对您这边没有以前那样重视也是有可能的。 福禄寿喜嘴上虽劝,心里头暗暗叫苦,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还不如以前大街上强抢民女的日子呢。 赵淳却不依不饶:“爹都说摄政王最近不在云楼城里,她每天忙什么呢!怎不过来见我?” 添福给添寿递了个眼色,添寿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回应:“哎呦喂我的少爷,邢姑娘先头说过往后五天来一趟考察您的功课,少爷您给忘了?” 赵淳一脚踢翻右边的红木花架,没好气地回身瞪着添寿:“说五天就五天,就不兴她中途不放心来看看我么。” 大家一阵瑟缩,添喜摸摸下巴,自家少爷莫不是……少男怀春啦?少爷的品味也忒奇特了点,如果一定要在邢姑娘和莲衣姑娘中间选一个的话,长了眼睛都知道要选貌美的莲衣姑娘啊,虽然她有点凶,但是美貌在那里呀,带出去也体面。 最最要紧的一点,邢姑娘同少爷名义上是师徒,少爷现下这模样莫不是想要欺师灭祖不成…… 大家转念想想管他什么名分,少爷赶紧得偿所愿吧,不然他们这些跟前伺候的人可要倒了大霉了,天天揣测一个怀春少男的心思算是个什么事啊! 添喜忙说:“少爷啊,您平时跟邢姑娘都说不上几句话,”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不错,好的,知道了师傅,添喜一脸真诚:“要多跟姑娘家交流,投其所好,没准师徒感情就深了呢?” 赵淳兀自沉思,左边的红木花架和福禄寿喜这才幸免于难。 自此,赵淳就对师傅的喜好留了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