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直并不想传说中的那么性格古怪、恃才傲物,这是贾琰的感想,考试之前许直特地过来就为问一句:“小公子多大了?” 贾琰道:“在下十三了。” “哦……”许直咂舌,深觉自己或许被师父影响的太从容了也不好,这十三岁的半大孩子都胸有成竹的来考试了。 许直和一般人认为的“风流才子”相差甚远,他长了一张圆脸、有点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憨态可掬……而且身量很高,膀大腰圆,贾琰觉得这个人能装下好几个自己。考场里击鼓宣布考生入场的时候,许直就道,小贾和我走罢! 说着就把贾琰拎起来带着一起排队准备进入考场,韩长生啧啧称奇:“读书人还有这么有力气的!”陶厚只是憨笑,阿原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位才子倒是长的不刻薄。” 长生刚想问你还见过刻薄才子?刚张嘴就被陶厚踢了一脚,长生马上闭嘴,对着不明所以的阿原笑了笑。揉着小腿的韩长生想到,都说陶大叔心里明白,果然如此。 这考试一连三场,一般来说县试正场是不会黜落考生的,只要默写正确、应贴诗做的合着五言六韵就行了。这第一关着实好办的很,略有难度是从第二场开始的,第二场要默写四书不说,应贴诗也变成了五言八韵,还得默写孝经一节,律赋一篇。 而且,假若第二场被黜落,就没有资格去考第三场了。如果幸运直接考到了最后一场,就需要考生依照考官所限各做诗、赋一篇,还要默写经书、骈文,且第二场所默的孝经前两句,也要写下来。这就需要考生牢记着第二场的孝经章节了,否则,哪怕倒背如流也没用! 贾琰的四书五经默写全没问题,律赋骈文也过得去,而应贴诗好歹也能凑合。考完了这三场,贾琰用毛毡斗篷裹着自己,看着眼前的考卷想着案首肯定是别想了。扬州人杰地灵之地,考官也偏爱那些诗作的好的考生,不过自己补个廪生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毕竟贾琰进场的时候观察了一圈,比自己年幼的应该是没有了,冲着年纪,考官也会格外对自己高看一眼。这都是舅舅林海的私家教学告诉他的,科举考的可不仅是才学,里头的门道多了。第三场考完交卷就可以离开等发榜,贾琰虽然答完了,可是他这个玄字房还没人交卷子呢,他耐心的等着,等到有人交卷了,他再交。 这样免得给考官留下一个年少没耐心的印象,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什么想法都会有,轻易不要做出头鸟。 贾琰出考场的时候,正好许直正在马车前面与人说话,他回头就看见贾琰,挥手道:“小贾!” “许公子。”贾琰抱拳道:“真是巧了,等会人都出来,就未必能见到了。” 可能是同一考场熬过这些天的情分,许直就道:“别那么客套,我叫你小贾兄弟,你称呼我一声许大哥、正行兄都可以!以后说不定咱们还得见面呢!”他拍拍贾琰的肩膀,告辞上车而去。他们的状态都还可以,本朝县试前两场都是考完立刻出场,只有第三场要在里头待上三天。 贾琰打着哈欠,看着陶大叔驾着马车过来了,韩长生和阿原从车上跳下来。长生看着贾琰的样子,眼圈居然都红了:“我们大爷哪里吃过这种苦,那里面连口热的都吃不上!”贾琰没说话,被两个人扶着躺倒车上,喝了碗用砂锅小炭炉温着的肉汤,然后就睡着了。 阿原却道:“都是为了以后,吃口冷饭这都是值得的,等过了府试咱们大爷就是童生,过了院试进学就是秀才了。以后还有大好的前程呢,如今吃冷饭算什么呢。”他替贾琰高兴,虽然想到自家身世有时颇有自怜之意,可是贾琰救了他给了他一个没有后患的新身份,阿原已经很知足了。 韩冯氏看着厨下为贾琰熬粥,吃了三天冷食,如今得恢复脾胃,当然是吃粥最好。又担心光吃粥不顶饿,干脆煮的鸡肉粥,里头还放着干笋。粥美肉烂,味道鲜美醇厚,贾琰醒过来昏昏沉沉地被莲藕喂着吃了两碗,然后又睡着了。旁边的菱角低声说道:少爷吃了两碗会不会有点多? 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韩冯氏还觉得他吃少了呢,菱角无话,几个人又退了出来。 出来看见儿子韩长生与阿原说话,勾起了韩冯氏一桩心事,前日晚间自家男人韩常与她念叨:“长生是个不长心眼的,整日里还和阿原走的那么近,倒像是亲兄弟一样。” 韩冯氏看着阿原几年了,她翻了个身道:“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我还觉得挺好的。阿原那孩子经过事,稳重,大爷也看在眼里。长生带着他在少爷身边服侍,也能更稳重些。” “怕不是你儿子带着阿原,是阿原带着你儿子罢。”韩常没好气的说道:“你做了大爷的奶娘,长生就是大爷的奶兄弟。可是眼看着阿原一个外来的,还是唱过戏、不知道还做过什么的小子,到比咱们府里的老人们还得少爷看重。得空你也劝劝,阿原那小子孤身一人,又是那般人品经历,咱们长生可是伺候着大爷长大的,规规矩矩的孩子。” 正是从她男人这里,韩冯氏有些担心,大爷毕竟一年一年大起来,如今用的人不多就有男人那种抱怨。等到将来,那戏文里怎么说的,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个时候,还不得翻了天!韩冯氏将这事记在了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可得告诉她这奶儿子。 唉,大爷年纪不大却得里外一把抓,韩冯氏突然想到,若是大爷早早娶亲,也能分担一二啊。可是这等大事,实在不是她能插嘴的,得看贾琰的尊长们如何做主。希望能给我们大爷娶个好媳妇啊,韩冯氏如是祈求道。 梦中的贾琰还不知道,在自己奶娘眼里,他都是能娶媳妇的人了。美美地睡了两天,贾琰才算是缓过来了,虽然嘴上说不要紧,实则以他这个年纪,连着三天绷着神经考试还是极累人的一件事。醒来穿衣吃饭,伺候的是莲藕和菱角。 前两年在孝中,原来他母亲身边的莲藕、菱角两个大丫鬟都没在内室伺候,各自分管着些琐事,这回贾琰考试穿的衣服也有她们的心血在里头。贾琰现在也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样子了,他看着两个姐姐,自家考过了试,心里头放下一件事,就有心情琢磨别的。当年他母亲在世的时候,都是按时将丫鬟或者由她们自家象征性的出点银子将人赎走,要么就在家中择优将身边大丫鬟许配过去。 如今母亲虽然不在了,可是自己作为家主,也该遵循从前的办法。也是不违阴阳,不耽误女孩子的意思,白乐天不是说过么,“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纵然如此,也让她们尽量都过得好些,贾琰吃着粥,这也算出孝之后为母亲积阴德的一个法子罢。 不过这事先不急,毕竟四月份他就要去考府试了,还是得预备着应试的事情。吃过早饭,贾琰来到了一街之隔的巡盐御史府中,沈全看见他就先笑着迎过来:“恭喜表少爷了!” 贾琰示意身后的阿原与长生拿荷包出来,他道:“老管家,这么多年我也得您照顾,别的都罢了,这可是我考过县试的喜钱,一定要收下!”说着韩长生也将带着的荷包送给了门房和常走动见面的管事小厮。 老沈也知道规矩,就笑着谢过贾琰收下了,依旧是他带着贾琰去林海书房,路上就道:“好叫表少爷知道,老爷书房来客了。据说是老爷师父公子的学生,是个才子呢!” “舅舅师父公子的学生?”贾琰被这个关系绕的没转过弯,等到了门口,看见那个魁梧的背影,他才恍然大悟:许直的师父是梁子元,而梁子元是梁鸿广的儿子,自家舅舅是梁老首辅取中的学生,可不就是这个关系嘛! “见过舅舅,”贾琰先给林海行礼,然后抱拳道:“正行兄好!” 许直一看:“小贾!诶,师叔,这……” “哈哈哈,你们认识了?”林海看着两个惊讶的表情哈哈大笑,之后才介绍道:“老师当年专精左传,子元兄却尤善老庄。虽如此,你们到底也算同出一门,便以兄弟相称罢。正行啊,这就是我的外甥了,他年纪小,还需要你多多指点才是。” 许直一躬:“敢不从命!” 兄长弟弟的一叫,许直却想到一桩事,他问道:“敢问师叔,不知小贾兄弟有字么?”看贾琰的年纪,估计也是没有的,这个许直明白,没到出门交际的时候,更没到年纪,取字无用。就如他罢,还是去年师父定下他出山门应考的时候,为他取字“正行”,希望他直行清净之正道! 若是他不提,林海险些忘了,眼看着贾琰要去府试,这也就罢了。若是顺利,院试之后就是秀才,进学之后怎么也要与同窗见面。那个时候固然世人会因为他的年纪而略宽容,他也不能总让平辈直呼大名,不成体统嘛。 可若是提前加冠取字,林海算算时间,太仓促了,这也是人生大事,他不欲委屈外甥。等到许直走了,林海带着贾琰去见贾敏,然后又打发他去书房自己读书。这种事情自然要和妻子商量,待贾敏得知此事之后,她忍俊不禁:“明年四月才院试呢,不如等到今年四月府试结束,阿琰取了个好名次,然后咱们从容为他加冠取字。” 林海仿效戏台的水袖冲着贾敏一礼:“多谢夫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