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雨停,碧空如洗。 秦淮穿着毛衣仔裤出门,她连贯而轻快的下楼,脚步声惊扰歇在树上的鸟儿唰一声飞走,抖落簌簌水珠。 出了院门却见有人立在跟前。 “你怎么来了?” “送你过去。”蒋毅说,“先前都是小事,昨晚那么一闹算真结下梁子,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 “你不是说他看在杜哥的面上不会怎么样吗?” “那是昨晚看你害怕安慰你的。” “……” 他拎起手中的油条:“趁热吃。” “你还帮我买早餐了,这怎么好意思。” 边说边接过吃起来。 蒋毅笑了笑没说话。 路途不远,他们一会儿便到了烟铺。卖早餐的阿婆瞧见走近的二人,脸上堆起八卦的褶子。 “哎唷不得了了,这么早就一起来啦。” “……碰巧。” “吃早餐吗,我给你盛?” “不了。”秦淮说,“吃过了。” “哎唷有出息了,认识这么多年,你头一回吃早餐赶在我前面。” 秦淮咽了咽口水,没理她。 蒋毅心情不错,面带笑意:“我去一趟厂里,下午让哑巴过来把门换了,这门太旧不安全。” 她点了点头。 阿婆拾掇着摊子,等蒋毅走远后说:“以前整箱整箱的搬酒都没喘过气,现在有了男人,连门都不会换咯。” “他是顺道帮忙。” “顺不顺道我不晓得,我只晓得你从不给陶西平机会却和这个人一起吃了早餐。” 她又咽了咽口水,没说什么。 且说离开的蒋毅,他刚到工厂便接到老杜电话,于是拐了个弯去了鱼塘。 晌午气候正好,老杜坐在太阳下喝茶,同桌的还有陶西平。 “今天正好,大家都不忙,中午一起吃顿饭。”老杜招呼蒋毅,“过来先玩几局。” 绿皮麻将被搓得哗哗响,陶西平坐在蒋毅对面连眼皮都不抬,但手下却紧追不放,总逮着他的牌吃。 三局过后老杜笑:“你不是最会打牌吗,听说县里的老赌棍都难得赢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只和他们打过两三回,运气好赢了几把,运气不好也输钱。” 老杜又说陶西平:“看来你今天运气不错。” “前段时间很不走运,今天总算轮到我了。” 几人面不改色打了几圈,临近开饭时忽闻身后一阵吵嚷,众人看过去却发现是四六和哑巴起了冲突。 四六一只手腕包着白布,挂在颈上垂在胸前,就那么单手和哑巴干起架来,眼瞧着拳头砸下去, 蒋毅出声:“干什么!” 四六不理,看着陶西平:“平哥这就是上回捣乱那小子,半包货撒河里就跑了,原来他藏在这儿。” 说罢接着动手。 “他是我的人,你打人之前是不是该问问我?” 陶西平出声:“我说这哑巴怎么拿了钱不会办事,原来是你的人。杜哥的货来之不易,上回就那么让你的人糟蹋了,你是不是该交代一下?” 蒋毅笑:“那天你几个兄弟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动静太大把警察都招来了,我才出手帮他一把,在那之前我可不认识他。” 老杜皱眉:“招警察了?” “都走到巷子口了,我给他们每人散了支烟,解释半天才哄走。” 老杜一把推了牌:“先吃饭。” 陶西平呵斥:“四六!” 四六这才松了手。 廊下的圆桌已布满菜,有凉拌水蕨、卤蹄髈,还有坛子鸡和大薄片,都是老杜喜欢吃的。 哑巴眼尖,主动拿了酒给几人倒上。 蒋毅指使:“你敬杜哥一杯,感谢杜哥赏你饭吃。” 他便恭敬的敬他一杯,老杜高兴便一口干了。 一旁的陶西平开口:“犯过错的人就不能再用,谁也得遵守规矩,尤其我们这行。” 蒋毅口气轻淡:“我跟着杜哥的时间也不短了,一直没个人打下手,好不容易来个人,还是一哑巴,平哥也不让吗?” “行啦!自家兄弟何必见外。”老杜看着蒋毅,“你不就是不爽他嘛,又是哑巴又是女人的,处处和他对着干,连四六都被你打伤。” 蒋毅这才知道,原来陶西平竟把昨晚的事告给了老杜。他啼笑皆非,没想到年纪不小的陶西平心智却不怎么成熟,竟会告状,还告得这么快。 “人你想要要了,想打也打了,你的气都撒了,但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能不公平。”老杜说,“不如这样,我把本该给你的生意转给陶西平,你占了他的便宜,就让他也占你一回,以前的事就算完了,谁也不欠谁,大家还是好兄弟。” 话音一落,蒋毅脸色变了,心里霎时腾升一股火焰,直烧到脑门,眼珠子都红了。 老杜慢条斯理的问:“你有意见吗?” 蒋毅没出声。 他又问陶西平:“你呢?” 陶西平占大头,自然没什么意见。 老杜又指使陶西平:“你比蒋毅大,做大的应当照顾小的,你主动和他喝一杯,都是自家兄弟,什么事不能好好儿说。” 陶西平已没了先前的情绪,端起酒杯朝蒋毅抬了抬胳膊。蒋毅端酒虚接了他的示意,一个字儿没说。 老杜笑着拍拍他的肩:“这不就好了嘛!”又对陶西平说,“这批货转给你也是给你弥补的机会,这回要再出岔子对兄弟们可就没法交待了。” “杜哥放心,谁再出错我就提了他的头给你当凳子。” 老杜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那之后大家说说笑笑喝了不少酒,一来二去时间也不早了,等哑巴赶去烟铺时已近五点。 他带上工具替秦淮换卷闸门,秦淮问他:“蒋毅呢?” 他虚握拳头放在嘴边扬了扬脖子。 “喝酒了?” 哑巴点头。 后来门换好了,秦淮留他吃饭,二人倚着柜台正一人一桶捞着泡面吃,蒋毅才赶来。 秦淮招呼:“吃过饭了?” “没。” 她便给他泡面,于是变成三人围着柜台一起吃。 蒋毅身上还沾着酒气,眼皮耸搭着,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秦淮问:“你喝了多少酒,还没缓过来呢?” 他没理她,只顾埋头吃东西。 秦淮没当回事,等收拾妥当准备回家时又问他:“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怎么。” 二人并肩走在路上,小风吹过,湿冷的空气透着寒意。 “你搞翡翠加工能赚钱吗?” “差不多吧。”他说。 “万事开头难,做得久了就好了。” 蒋毅没出声。 她顿了顿:“你不考虑彻底转行吗,也踏实些。” “没那么容易。” “可你现在干的更不容易……”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取烟的时候不利索半晌没取出来,忽然就没了耐性,三两下抽出来后捏扁了盒子丢出去,那扁盒却歪了个儿撞在不锈钢垃圾桶上,砰的一声响,再弹到地上。 秦淮愣了愣,不再说话。 二人便一路维持沉默,行至家门口时秦淮没忍住:“你今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她还想开口,却被他打断:“我只是碰巧帮了你两回,我们之间算不上什么大交情,我干什么也用不着你操心。” “……你帮了我两回,我也想帮你。” “帮我?”他似气极反笑,“要不是因为你今天这笔生意就做成了,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就因为我从陶西平手下把你带走,杜哥就把生意转给了陶西平,早知道这样我不会帮你。” 他的平静彻底瓦解,连珠炮般发出攻击,似忍无可忍终极释放。 秦淮心绪难明,顿了顿冷静道:“没想到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对不起。” 蒋毅没什么反应。 她又顿了顿,头也不回的推门进了院里。 院墙紧着一具铁皮邮箱,邮箱下立着个大垃圾桶。蒋毅无处宣泄,抬脚朝大桶踹了过去,随着砰咚一声响,满目狼藉四下飞散。他并不理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余知趣的哑巴草草收拾残局。 其实那天后来进到家门的秦淮并不冷静,甚至有些烦躁,她觉得蒋毅太没道理,是他自己出手相救,落不到好反而怪她,不涉及生意他就是义薄云天的骑士,一旦涉及利益就翻脸不认人,干这行的果然都唯利是图。 可烦躁间又觉得庆幸,原来在此之前蒋毅并未实施犯罪,这头一回还因为她搞砸了,霎时便滋生救人于水火的澎湃,就像教科书里的模范,忘我的盘算该如何挽救别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