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约了汪曼春吃午饭。 “曼春!”明楼一见到汪曼春的身影,便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师哥!”汪曼春也展颜一笑,轻快地跑过去,明楼带笑张开了双臂。步履生风,高跟鞋踩地发出“噔噔噔”的声音,似是欢快的音乐。 然而,明楼还未拥汪曼春入怀,汪曼春离明楼还有一点距离时,变故突生。 “明先生!”一个少女激动地叫道,抢在汪曼春前面扑入了明楼的怀抱。 这一变故使明楼等三人的表情都变了。明楼先是一怔,继而蹙起了眉头。汪曼春的笑容僵住了,那双原本温柔多情的眸子中迸出了凛冽的杀气。在明楼旁边的明诚先是惊讶地望着自家大哥和他怀中的小姑娘,然后又觑着汪曼春,露出一个丰富的表情,那表情中甚至还带着一丁点看好戏的意味。 “明先生。”少女丝毫不会察言观色,仍笑吟吟的,“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您,我真是太高兴了!”她抱着明楼不肯松手。 明楼尴尬地与汪曼春对视了一眼,立即将乔善推离了自己的怀抱,面上丝毫不掩饰厌恶之情。“乔姑娘,请你自重。” 由于明楼的力道过大,乔善被推得脚步踉跄,差点站不稳而摔倒,幸亏明诚过去扶住了她。“乔姑娘。”明诚礼貌地称呼道。 明楼递给明诚一个眼神,然后看也不看乔善一眼,面带笑容唤道:“曼春。”边说边走到佳人跟前。 “明先生!”乔善仍不识趣地想继续纠缠。 明诚扶着乔善的手尚未松开,这时抓紧她的胳膊往旁边拉,口中说道:“乔姑娘,先生现在有事,请你先离开。” 明楼一手搭在汪曼春的香肩上,“曼春,饿了吧?我们先去饭店吃饭,别管这不相干的人。”明楼现在真是有些后悔了。乔善几次三番地纠缠他,他原先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丫头今天竟来这一出,也确实令他恼了。 “好啊。”汪曼春笑着道。她看似无意地往大喊大叫的乔善面上扫了一眼,笑得得意又妩媚。 “明先生!明先生……”乔善看到明楼与汪曼春如此深情蜜意,明楼又称呼自己为“不相干的人”,竟还不死心。也不知该说她痴情呢,还是蠢。 “明楼!”忽然传来一个带有怒意的声音,恰如晴空中响起了一个霹雳。霎时间,连乔善都住了口。 “大……大姐。”明楼震惊地叫道,将搭在汪曼春肩上的手慢慢放下。 “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姐啊!”明镜踩着高跟鞋过来,怒容满面。“阿诚,把这位姑娘放开。”明镜蹙眉道。明诚忙放开了乔善。 “大姐,您怎么回来了?”明楼问道。 “我若是不回来,又怎么能看到这场好戏呢?又怎么会知道原来我弟弟是这么一个人?!”明镜将满含怒意的目光定在明楼略显心虚的脸上。 明镜待在苏州越来越不放心,生怕自己没在明楼身边看着,这个弟弟会做出有违家训的错事来。因此,她左思右想,终是打算要回上海。谁知今天刚回上海,还未回明公馆,便在街上看到了自己的弟弟与仇人的侄女如此亲密。从汪曼春跑向明楼的怀抱到乔善的出现,她全目睹了。 “汪小姐,你可真是好手段啊!”明镜讥讽道。自从明镜出现,汪曼春一直一言不发。这时明镜出言讽刺,她也没有反唇相讥,只是安静地闭着嘴,好似没听到明镜的话,目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汪曼春这么的安静,安静得使人摸不透她的心思。 “明楼,现在马上跟我回去!”明镜自讨个没趣,又把怒火烧在了明楼身上。说完,便怒气冲冲地踩着高跟鞋。明楼连句话都不敢对汪曼春说,立即跟在明镜身后。明诚亦如是。 汪曼春下班后,竟看见明楼面带笑容地等在76号对面的街上。她当真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或是自己此刻在做梦。然而,这一切都是真的。 汪曼春上了车,由明诚开车带她和明楼到了饭店。这家饭店就是中午他们要去吃饭的那一家,也就在这家饭店门口,先是上演了乔善的闹剧,紧接着明镜愤怒地出现,明家兄弟只能随长姐回家。 “中午的饭没吃成,不过这顿晚饭一定能风平浪静地吃完,我保证。”明楼笑着说道。汪曼春也回以一个笑容。 两人肩并肩进了饭店,明诚识相地待在车中,没有进去。 饭店包厢里,明楼与汪曼春面对面坐着。“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大姐今天会回来,让你受委屈了。”明楼歉然道。 “师哥,你不必道歉。你大姐一直看我不顺眼,我早就习惯了,随她去吧。”汪曼春给自己倒了杯酒,又斟了杯酒给明楼。“师哥,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好。”明楼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汪曼春碗中,又舀了一碗鸡汤放到她面前。 “谢谢师哥。”汪曼春甜甜一笑,也夹菜往明楼碗里放。 “曼春……我大姐今天嘲讽你,你……居然沉默,令我很意外。”汪曼春今天的表现确实反常。 “难道你认为我应该和她唇枪舌剑大吵一场吗?”汪曼春放下了筷子。“师哥,如果我真这么做了,她肯定会更加恼羞成怒。她不能把我怎么样,但她能把气撒在你身上。师哥,我也知道你一向敬重这个姐姐,我不愿你为难。” “曼春,谢谢你。你对我的情意,我都明白,我不会辜负你的。” “师哥,那位乔姑娘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你啊。”汪曼春忽然酸溜溜地说道。 “怎么,吃醋了?”明楼笑着道。“那位乔姑娘……” “好了,师哥,你不用解释。”汪曼春打断了明楼。“我相信你。”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尝了一小口,“这鸡汤烧得不错。” “你要喜欢喝就多喝点。” “师哥,那位乔姑娘在饭店门前大喊大叫,也太没有教养了吧。”汪曼春蹙了蹙眉,丝毫不掩饰对乔善的讨厌。 “乔姑娘中午的行为确实不妥。”明楼也对乔善的纠缠表现出了不悦。“不过人家只是个小姑娘,你就别跟她计较了。” “师哥是怕我找她麻烦吗?放心,我才不会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汪曼春对乔善十分不屑。 明楼夹了一筷子蔬菜放到汪曼春碗中,“你别净吃荤的,多吃点蔬菜。”汪曼春听话地将明楼夹的蔬菜吃了。这要搁在以往,她肯定会嘟起小嘴,将蔬菜全部夹回明楼碗中。“嗯,我的曼春倒是比以前懂事多了。这要放在以前,你早把蔬菜扔我碗里了。” “我已不是十六岁的小姑娘了,难道还要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吗?只怕到时候师哥要笑我为老不尊了?” 明楼笑道:“你这么年轻,怎么算老呢?你要是算老,那我这个比你大了七岁的岂不是更老?” 汪曼春“扑哧”一笑,调皮道:“原来师哥也知道自己是老人家啊!” “还说自己老呢,一下子又这么调皮了,都敢来取笑师哥了!”明楼故作生气状,作势要刮汪曼春的鼻子。 汪曼春连忙避过明楼伸出的手,嘟嘴道:“老人家恼羞成怒了!” 这顿饭吃得特别开心与温馨。 差不多快吃好的时候,汪曼春问道:“师哥,你中午回去后你大姐没为难你吧?”话语关切,面带忧色。 “你放心,我大姐只是训斥了我几句。” “她……没动手?”汪曼春不大相信明楼的话。“她当时很生气的样子。” “没有。”明楼答。对上汪曼春担忧的目光,他又道:“真没有。”明楼所言属实,明镜真没有动用家法。 明镜当时正在气头上,一回家就让明楼进了小祠堂。也亏得明楼那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才让他自己逃过了长姐的一顿鞭子。他为自己辩解的那些话不外乎还是这些“利用汪曼春、对她虚情假意”之类的陈词滥调。明镜虽没有责罚明楼,但任凭明楼再怎么劝说,却是不肯再回苏州了。 李秘书被人打了,他赶紧让人通知了汪曼春,汪曼春接到电话后立即带着手下火速赶到。 “汪处长,您到了。”帮李秘书打电话通知汪曼春的警察亲自给她开车门,一脸的谄媚样。“被打那个人,他是个日本人,他被抢劫了,幸好我及时赶到。”警察喋喋不休,汪曼春没有理睬他一句。受伤的李秘书出来了,警察指着李秘书道:“就是他。” 明家发布会上,明堂正与明台四手联弹《夜来香》,这时汪曼春带着人进来了,引得本在欣赏明堂与明台的钢琴曲的来宾们纷纷转头去看这一伙不速之客。 “仔细看看。”汪曼春对李秘书说道。李秘书依言去观察在座来宾的背影,唯独没注意到台上的明台。 “汪处长,你怎么到这来了?”明诚走过来问道。 “李秘书在日本领事馆发现了一名可疑分子,跟踪他过程当中被对方打伤了。那个人逃进了这家饭店,我们正在逐一排查嫌疑人。”汪曼春简明扼要地对明诚说明了来意。 明诚看向脸上残留着血迹的李秘书,“你的脸怎么伤成这样了?赶紧去医院看看吧。这不是有汪处长嘛!” “不行,他不能走,他得留下来给我指认嫌疑人。”汪曼春说道。 “你能认出他来?”明诚又对李秘书道。 “差不多。”李秘书答。 “什么叫差不多?你到底是认得出来还是认不出来?”明诚皱了下眉。“现在可是我们家在开发布会,你要是这样进去挨个认人,把场子搅乱了,明长官会生气的。” “我……我认得出背影,他穿着海军制服,我还能听出他的声音。”李秘书道。 “汪处长,借一步说话。”汪曼春走出几步,和76号的人隔了点距离后,明诚又道:“你看,先生和大小姐都来捧场了。而且,我们还请来了著名歌星陈萱玉。你也知道,这个人是很难请到的。我还听说,这个人是有日本军方背景的。要不,你们到饭店门口去指认吧,在这确实不太合适。” 台上的两双手仍在熟练灵活地按着钢琴键。终于,钢琴声停下来了,《夜来香》演奏完了,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那些来宾们都站了起来,李秘书一个个仔细望过去。 “怎么样,能认出来吗?”汪曼春问。 “没有,这里没有那个背影。”李秘书回答得很肯定,却唯独忘了台上的那两个人。明台此时与明堂面向着来宾,李秘书只能看到明台的正面,不可能看到他的背影。 “你确定?”汪曼春问。 李秘书点头,“确定。” “汪处长,洗衣房发现海军制服。”这时一个手下过来禀报道。 “走!”汪曼春立马带着人去洗衣房了。 饭店门口,李秘书正在一个个指认。 “李秘书,你只是市政府的一个文员,你不是特工。以后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要第一时间通知汪处长,不要自己强出头。”明诚故意与李秘书攀谈,是为了掩护明台顺利离开酒店。在说话间,明台已走出酒店大门。因他是明长官的弟弟,也没人敢阻拦。李秘书认真听明诚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明台。 汪曼春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暗想道:“如果我把明台抓起来,不知明楼和明镜会是什么反应,事情一定会变得很有趣。”当然,汪曼春也不过是想想,不会付诸于行动。她不仅是与明家结下不解之仇的汪曼春,还是军统的子规,她不能这么做。 “汪小姐,希望你别再作恶了,为你自己积点德,也为……你的家人积点德。”明堂的话一直响在耳畔,令汪曼春心绪难安。 “明堂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汪曼春自语道。 汪曼春接到电话后便带着人火速赶到,兴师动众地在饭店抓捕可疑分子,又故意放过了明台这个抗日分子。这一切本没有什么,可是,明堂的话却让她不安起来。她当时先是一怔,然后没有发怒,只是沉默不语,惊疑半晌才说道:“多谢。”然后就带着手下离开了饭店。 “明堂难道是知道了什么?这……不,这不可能啊!”汪曼春在心中揣摩道。汪曼春父母双亡,只有汪芙蕖一个亲人。自汪芙蕖死后,她便再没有亲人了。汪精卫与汪曼春是远亲,明堂口中的家人自然不会是指他。 下腹又开始痛了。汪曼春捂着下腹蹲了下来,另一只手攥紧了落地窗帘。 汪曼春的痛经比较特别。她前世是没有痛经的,今世生下珍儿后才有。按理说,就算是做姑娘时有痛经,生了孩子后也应该会好点。汪曼春却是个例外。她本无痛经,生了孩子后却痛经,而且痛起来也十分特别。一般人是下腹部坠胀痛,而汪曼春却是感到下腹部像被熊熊烈火焚烧一般的疼痛。 前世的她被乱枪打死,从二楼摔下,她的尸身后又经历了爆炸,躯体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灰烬。她是死于爆炸之前,烈火烧身的痛楚并未尝到。没成想,重生后的她却每月都要被这种痛楚折磨着。 “痛,好痛。”汪曼春的手心里全是汗,额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突然,攥紧窗帘的手松开了,立即捂在胸膛上,那曾被明楼的子弹光顾过的地方也疼了起来。说来也怪,明台也打了她几枪,那些地方从未疼过,只有被明楼开枪打过的地方才会疼。 “明楼,我恨你。”这是汪曼春痛晕前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