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绘梨衣又抛出一个问题,安信义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位高贵的混血种很可能是蛇岐八家哪位大小姐跑出来体验生活了。
但他合作的客户主要是是韩国的黑道,蛇岐八家的大人物他还真不熟。
“没钱呗,还能有啥。”他搓着手陪笑答道。
绘梨衣略略思考了一下,又写道:“可我听说偷渡是违法的,缺钱的话,不是有合法的途径赚钱吗?”
安信义扯了扯嘴角心想您还真是天上人不知饥民苦。
但他对上少女那红色的眼眸时,内心却微微触动。那是没有任何杂质的眸子,像是森林中的幼鹿看着持枪的猎人,没有畏惧贪婪或狡诈,它好奇这个世界的一切。
真好啊。安信义感慨。有钱人家的姑娘才能过得这么通透吧。
“抱歉,如果你不想回答那我不问了”绘梨衣写完收起了小本。
“啊,其实我也是没办法。”安信义开口了
听到安信义有回答的意思,绘梨衣立刻双手支撑住自己的下巴,一副虚心听课的样子。
“我一直觉得人会走哪条路都是天注定的,厨子的儿子依然呆在市肆,大官的孩子肯定在写字楼里喝咖啡。”安信义努力组织着语言,“我还没成年身上就有很多案底,根本没法找正经工作……我连失业救济都很难领到的。”
绘梨衣有些不解地眨眨眼,“为什么有案底?”她如是写。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在上学啊,也就十一二岁吧。我爹在歧阜当小邮差,我妈在村里开了个居酒屋。后来我爹送信的时候被车撞残疾了,走路都走不动,成天躺在我妈的居酒屋里喝酒。”安信义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银质烟盒,“能抽吗?”
绘梨衣点点头。
安信义点上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扩散在他脸上遮住了表情,他淡淡地说道:“我记得我爹失业以前,下班的时候会躺在居酒屋的躺椅上晒太阳,我就趴在旁边写作业。他开玩笑地给我一根烟,那时我才十二三,第一次抽烟就觉得很爽。现在想想我爹是个烂人,教这么小的孩子抽烟。”
绘梨衣摇摇头,在本子上写道:“我哥哥也很小就会吸烟的,有些人天生适合吸烟吧。”
安信义看着本子上的话,无奈地笑了笑,“可能吧……我爹残疾以后就不会在躺椅上晒太阳了,他把居酒屋里所有的酒喝光,把店也喝垮了,但是他还要喝。家里为了给他治伤花了很多钱,我每个月的零花都没了……我第一次戒烟竟然是因为没钱买烟呢。”
他说着弹了弹手上的烟灰,淡淡地继续说道:“但我爹还想喝酒,他说不喝酒他的腿就疼得睡不着。有一天他躺在家里发呆,我妈在旁边熨衣服。他忽然说要让几个兄弟来家里,让我妈和他们睡一觉。睡一觉他能拿十瓶酒的钱。”
绘梨衣有些不解地写道,“为什么睡一觉就有钱呢?”
安信义看着小本上的字,脸上露出苦笑,“大姐你也别问我,你将来肯定会知道的,我说不清。”
绘梨衣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然后我妈就说不行啊,她不同意。我印象里她是个很漂亮、很沉静的母亲,但那天她把熨斗拍在衣服上,像是武士发怒时用刀鞘击打酒桌。”安信义重新把脸放到了烟雾后面,“不过那晚还是来了三个男人,他们和我父亲聊天大笑,还给他带了很多酒喝。其实我很讨厌男人喝酒的。他们聊了很久,我爹说你们去搞她吧,我都和她说通了。”
绘梨衣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写道:“然后呢?”
“说实话,到现在我都觉得,我妈是个烈女。”安信义的声音很轻,“她抓起滚烫的熨斗拍到了我爹的脑袋上。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的身体原来那么脆弱。我妈一下一下地拍下去,一直把他的头都拍瘪了。因为熨斗很烫,伤口直接结痂了,连血都没溅到地上……我妈有洁癖嘛。”
绘梨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爹叫来的三个男人被吓得嗷嗷叫着逃走,我爹也肯定是死了。妈妈被关进监狱里,她进去之前……竟然还让我照顾好自己。”
安信义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亲戚都觉得我麻烦,不愿意收养我,所以我十四岁就在社会上飘着了。”他忽然笑了,“我花了十年,到二十四岁才明白,只有钱和自己的命是最重要的。我什么都干,偷窃、抢劫、诈骗、放高利贷、搞偷渡,除了贩毒我都干过。我身上……全是别人的血。”
“人真的注定要走到某条道路上吗?有时我回头看看经历过的事,感觉这条路像是唯一的,我一定会这么走过来。”安信义掐灭了手里快要燃尽的烟头,淡淡地说。
“你相信吗?命运的道路早就注定了。”他轻声问绘梨衣。
绘梨衣沉默着。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像是在安慰眼前的男人,抬手在小本本上写道:“命运不是唯一的,是可以改变的,我现在就在做这件事。”
她举起小本本给安信义看,脸上的表情很开心。但安信义能看到她眼眸的深处,那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严肃和坚持。
“原来你有很厉害的目标啊。”安信义释然了,“改变命运,这种事只有侍奉大神的巫女才能做到吧?那祝你好运了。”
绘梨衣缓缓放下手里的小本子,从躺椅上站起身。
“你躺吧,我随便转转。”她写道。
安信义有些意外地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
他嘴角扯起一丝无奈的苦笑,为什么要和这个红发的女孩说这些话?是混血种的血统压制?也或许是被她毫无杂质的眼睛打动了?
安信义没有想下去,他躺在自己心爱的躺椅里,闭上眼。
很想梦到母亲,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天边一道微弱的光亮划过,红发的少女挺着笔直纤细的腰身,盘膝坐在船头的甲板上远眺,如同矗立千年的巫女石刻,沉寂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