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聘这天，于府上下一片喜庆，关月山带了二十架马车，每个马车上都绑了四口大箱，由四匹马拉着慢慢行来，如此丰厚的聘礼给足了于家面子。　　于大人将他让进府中，自是一番寒暄，但关月山却心不在此。　　“请于大人莫要见怪，在下敢问，表妹在这里可好？”　　“是本官疏忽了，表小姐和玉公子在婉儿院内，本官这就派人去请。”　　“不劳烦于大人，在下过去便是。”　　“表哥。”于夫人遣退了下人以后，林蝶衣开心的迎上去。　　“委屈你了，可觉得辛苦？”　　“怎么会辛苦，外祖父、舅父、舅母都好吗？莲儿荷儿怎么样？”　　“都好都好，大家都甚是想你。”　　“等你来迎娶婉儿那日，我们就都回去了。”林蝶衣并没有说等他成了亲，她也要离开了。　　又是几天的忙碌，重要的日子终于要来了。　　“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等婉儿平安到了将军府，我们便离开。”林蝶衣坐在房顶，怀里抱着酒坛，却一口未喝。　　“不与关老将军打声招呼吗？”　　“我不喜欢道别。”林蝶衣表情凝重，瑹瑀瑄轻轻揽了下她的肩膀。　　天才蒙蒙亮，于家的下人却早已忙得脚打后脑勺。　　迎亲队伍已经等在了于府门口，于婉儿由两个喜婆搀扶着出了府门，因为路途较远，关家特意备了宽大的马车。　　云墨和云锦的头上都系了大红的绸花，喜气洋洋的伴着新娘的马车，出城以后，队伍的最后跟上了一匹四蹄踏雪的马，骑在马上的人一身灰衣，面容冷的吓人。　　“你不怕我吗？”马车里响起一个慵懒的男声。　　于婉儿早已摘掉了盖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也是一身红袍的楚风。　　“你这扮相，比女子都美。”看着他扯出一个妖邪却无奈的笑，“我为什么要怕你？因为你是男人？”　　“不仅是因为一个男人坐在了你的马车里，更因为这个男人爱上的，也是一个男人。”　　“你若能以这袭红装嫁给他，你开心吗？”见他点头，又问，“他对你的一片深情，是否在意？”　　“韩野是个面冷心热的，虽然他从未表现出来，但我知道，与我在一起，他一定是欢喜的。”凤眼中满含的全是深情笑意。　　于婉儿掀起后面帘子的一角，看了看那个远远的灰色身影，莞尔一笑：“我与你一样的幸福，都如愿和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　　“你不觉得我是个怪物？”　　“怎么会，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只会羡慕你……”嫁过去便是三女共侍一夫，叫她如何不羡慕眼前这绝世一双人。　　马车行了大半日，只听得前面一阵骚动，马夫紧抓着缰绳勒住了马。　　“怎么了？”于婉儿有些紧张的轻声问。　　“不用担心。”帘子挑起，一双凤眼看着几个迎亲的人驾着一辆空马车往前驶去，不一会儿便传来惨叫声，听到后面马蹄声响，帘子被放下了。　　“有任务？”　　韩野脸上带着一个老鹰面具：“绪衣教。”　　“保护婉儿的人是要顺便替她排除异己吗？”知道韩野并不关心出钱者的想法，又问道，“什么价钱？”　　“免费。”　　“什么？梅姨怎么会接这种任务，而且还派你来？”韩野一记冷光射来，林蝶衣只嘟囔了一句不划算，便闭了嘴。　　“烈。”韩野一声低喝，□□坐骑低嘶一声狂奔而去。　　“你和楚风留在这里。”林蝶衣对瑹瑀瑄交代了一下便策马向前，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乌鸦面具，这次不是赔本儿，而是纯属倒贴。　　山谷中破损的马车堵在路中间，被打伤的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四周响起低低的歌声，随后便是长箭如骤雨般向他们袭来。韩野的衣袍抖起，不仅挡掉了长箭，还将它们如数送回，山谷中不时响起低低的闷哼声。林蝶衣手握祭天剑，打掉箭羽的同时踩着石壁纵身而上，草丛中埋伏的弓箭手无一存活。　　迎亲队伍焦急的等待了大半个时辰，前方一阵马蹄声响，“终于回来了。”关月山提着的心见两人平安归来才放下。　　“派人去前面清路。”　　“是否受伤？”看着林蝶衣摘下面具笑着摇了摇头，瑹瑀瑄伸手擦掉了溅在她发梢的血。　　队伍继续前行，于婉儿在车里闷头不语。　　“吓着了？”楚风没有什么诚意的问。　　“玉公子是不是喜欢表小姐？”　　“韩野说是。”　　“他对她很好。”　　“他若敢对小衣衣不好，我们定会将他千刀万剐。”　　于婉儿浅笑道：“你们的感情真好，是从小就认识吗？”　　“我们都是被韩野捡回来的，而韩野是被梅姨捡回来的。”　　“同甘共苦的感情自是不可替代的。”　　“我知道你的身世也很可怜。”　　“我本来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可看到表小姐受过的苦，才知道自己还是幸福的。现在看来，这世上受苦的人太多，你们也各有各的苦。”　　“我们自然也有自己的甜……”　　于婉儿点了点头：“玉公子会不会……”一想到林蝶衣胸口上的伤痕，便不禁担心起来。　　“怎么？”　　“表小姐不同与一般女子，玉公子他以后会不会受不住压力而心生退意？”　　“若真是如此，他便配不上小衣衣，早些滚远点儿才好。”　　看着他愤愤的表情，于婉儿甚至有点嫉妒起表小姐来，竟然有这么多人会无条件的对她好。　　接下来的两天，偶有骚扰，但大体上是平安无事，第三天吃过午饭，启程没多久便看到眼前出现一座小山，“翻过这座小山，前面便是沧州城，抓紧赶路，天黑前便可入城。”关月山高兴的说道。　　“有埋伏？”瑹瑀瑄见越往山里走，林蝶衣的眉头皱得越紧，知道有事会发生。　　“韩野从进了这林子便不见踪影，这里定是不太平。”　　“于小姐有楚公子保护，应是无事，我们小心些便是了。”　　林蝶衣点点头，告诉关月山要千万小心，众人警惕着继续前行。　　林中出现了一小块空地，四周都是高高的树木，马车才行至此处，便有歌声响起，紧接着数十名黑衣人从林中出现，提剑向马车冲去。　　“可惜是没报酬的买卖。”林蝶衣弹剑出鞘，保护着关月山退到马车旁边。和瑹瑀瑄一起挡掉了大部分的进攻，小部分进到马车里的人都被无声无息的扔了出来。　　林蝶衣注意到树上有黑色人影晃动，才要飞身上前，却见那些黑衣人纷纷掉落树下。韩野随后也跃下树，衣袖舒展，袖口和衣摆上的淡色花纹在风中展开，真的如一只鹰般降落地面。　　“没想到居然能碰来这么强的对手。”十几个黑衣人簇拥着一个五十几岁的女人缓缓走出树林。　　林蝶衣问道：“你是谁？”　　“你没资格和我说话，把绪衣使者请出来吧。”　　“我知道你们的神迹还没有出现，她还不是绪衣使者，只是普通教众。”　　“她是天生的使者，等到神迹出现，她便是真正的绪衣使者。”　　“可是神迹还没有出现。”林蝶衣觉得同样的话反来复去的说实在没意思。　　“绪衣教已经几十年没有使者主持，今天我们必须要把使者请回去。”　　“就凭你们？”林蝶衣不屑的说道。　　“神迹很快便会出现，等她真正成为使者，你们要挡就是个死，还不如乘现在把她交给我们，你们还能有一条活路。”　　“好大的口气，我还真想看看你们能有什么本事。”　　“那是你还不知道绪衣教的厉害，我是绪衣神女，我教有密术，只要使者有难，这密术便可使用，无论你身在何处，都可取得你的项上人头。”　　“是吗？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我跟你们走。”于婉儿挑开车帘说道。　　“婉儿，你回去。”关月山吼道。　　“于小姐，请您回去。”瑹瑀瑄沉声道。　　“娘跟我说过绪衣教的密术，真的是可千里取人首级，各位为了保护我已经非常辛苦，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丢了性命。”　　林蝶衣答道：“我们接了这个任务，就必须豁出性命保护你。”　　绪衣神女冷笑道：“神迹很快便会出现，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后悔。”　　“神女何必诸多隐瞒，我们都已经知道，于小姐回去注定便是一死。不如我们打个商量，把于小姐留下，神女大可回去安心等待，我们保证于小姐不会成为你成为使者的阻力。”瑹瑀瑄边说话边抓着林蝶衣的手在她手心写字。　　“你凭什么保证？我不惜千里迢迢远赴中土，势必要永除后患才会回去。”　　林蝶衣感觉出他写了一个“拖”字，虽是不甚明白，但依着他的意思冷哼一声讥讽道：“神女果真是毫不隐瞒，绪衣教千百年来都是使者掌权，突然有一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站在权力的顶峰，正欲开怀大笑，却又记起还有这么一个人能把现在的一切全都拿走，这种如鲠在喉的滋味可是不好受吧？”　　绪衣神女轻蔑的说：“不要把自己说的如此清高，我确是有意使者之位，甚至我还想要的更多。那又如何？我为绪衣教尽心尽力了这么多年，使者之位本就是我应得的。更何况贪恋权利的可是大有人在，现任使者的父亲将自己的三个女儿献祭，又献出了大批牛羊，不仅换得了绪衣神的网开一面，甚至还保住了自己族长的位置，这样的人能比我好多少？”　　“献祭？”于婉儿身子一软，差点从车上跌落，幸亏被关月山扶住，让她坐在了车辕上。　　“看来现任使者把教中所有事物都告诉你了，既如此你就该知道自己逃不掉，乖乖的跟我回去，我保证让你少受些苦。”　　“你们说的献祭难道是……”林蝶衣不敢相信。　　“只有十到十四岁的少女才有资格做祭品，在月圆之夜，把精心装扮的祭品投于火中，听着她们哀号的诵读祭文，看着她们一步一步的走近绪衣神，我们所有绪人的罪过都会得到赦免。”　　“你们把那么年轻的女孩子活活的烧死，就为了洗清你们自己犯下的罪孽？”林蝶衣想要冲上前去刮花那张洋洋自得的脸，胳膊却被一只手紧紧攥着。　　神女得意的对瑹瑀瑄说道：“一看就知你也是异族，自然是明白的。”　　“令无辜者枉死，我们没有你们这般残忍。”　　“我们残忍？现任使者明明知道她的行为会令家族蒙羞，可她仍是走了，究竟是谁更残忍？献祭仪式是在她出山一年才举行的，这中间的任何一天，她都有机会救下自己的妹妹们。”　　“我娘以为她的父亲是以权利和财产才换得了自己的自由和家人的平安，没想到他会把女儿献祭。”　　“族长是族里最富有的人，自然也是妻子最多的，女儿有十几个，他自然不会在乎。如果不是符合做祭品的只有三个女儿，他连那些牛羊都无需献出。再告诉你一件事，族长恨透了你母亲，就连你是天生使者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他想用你来交换他献出来的牛羊。”看着众人目瞪口呆的模样，她大笑的声音响彻树林。　　“族长是如何得知于小姐是天生使者的？”瑹瑀瑄皱眉问道。　　“他不肯说我便没有多做追问，如何得知又与我何干？”　　于婉儿不肯相信的问：“族长是我的外祖父，他为何要这样做？”　　神女不耐烦的说：“我说过了，他的女儿多得很，而贡献出的牛羊却……”话说到一半，突然表情痛苦起来，与那些黑衣人一起全都跪了下来，就连于婉儿也如虚脱般半靠在马车上。　　“怎么了？”林蝶衣对这一变故始料不及。　　“可能是绪衣教的神迹出现了。”瑹瑀瑄微皱着眉道。　　林蝶衣担心的看着于婉儿，害怕真的是她成为使者。　　半晌，绪衣神女仰天大笑道：“终是绪衣神知我付出了半生心血，做了成全的准备，我定会将绪衣教发扬光大……”口中念叨起听不懂的经文，那些黑衣人全都匍匐在她的脚边与她一同诵经。　　“她竟是随了愿……”林蝶衣皱眉不悦。　　新任的绪衣使者祷告完毕站起身来：“你这银发紫眸之人，与我说了许多话，难道就是在拖延时间，等待神迹的出现？”　　“只是无奈之举，没想到竟让我蒙上了。”　　“蒙上了？”绪衣使者不相信的打量了他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带着众人离去了。　　于婉儿不太相信的向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关月山询问：“我是再也没有危险了？”　　“那人已经心满意足的做了使者，便再也没有人会想要杀你……”关月山微笑着说，“你现在已不必急于出嫁，如果你不愿意嫁给我，我可以把你送回于府说明情况，你便可以嫁与你钟意之人。”　　于婉儿小声说道：“你就是我钟意的人。”　　关月山看着她羞红的脸，高兴的吩咐着下人：“去把轿子抬出来，抓紧赶路，今天便可进城。”　　几个迎亲的下人走向半山腰的一处山壁，拔开乱草枯枝，露出了一个隐蔽的洞口，几人进去后抬出来一顶轿子。　　“你们怎会把轿子藏在这里？”林蝶衣不解。　　“祁先生说如果有事发生定会在这里，让我们在这里做了准备。”关月山解释道，“我们先一步轻装而行，马车和嫁妆会随后再进城。”　　“即如此，表哥带着婉儿先走，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随后就到。”　　于婉儿轻挑车帘，对坐在里面明显有些紧张的楚风微微一笑，便由关月山扶着上了轿。　　林蝶衣安排了下人把东西集中到一起拉走，只留下了楚风所在的马车。　　“韩野……”待一干人都走远，林蝶衣为难起来，韩野必是早已知道楚风躲在马车里的原因，该如何才能让他消气？　　“楚风。”韩野的声音刺得楚风的骨头都疼。　　“韩野，师兄对你早已情根深种，他恨自己没有生为女儿身，不能嫁你为妻……他知道你不爱他穿女装，可他真的想……你别怪他。”林蝶衣觉得自己算是伶牙俐齿了，可现在这种情况，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消了韩野的火气。　　韩野似乎没听到林蝶衣的声音，只是对着马车道：“出来。”　　楚风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当缩头乌龟不露头，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的脸色得有多差。　　“韩……韩野……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只是……你别怪小衣衣，是我让她给我找的衣服，我……你……”楚风露出小半张脸，舌头都打结了，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韩野再没有耐心，一掌拍在马车车壁上，整辆马车被震成碎片，楚风也毫无防备的掉在地上。　　“韩野……”楚风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你……你别过来……”韩野步步逼近，他只得蹒跚后退，“你不喜欢，我……我马上脱了……”再往后退了一步却是撞到了树上，已无路可退。　　“师兄……韩野……”林蝶衣想上前去，却被瑹瑀瑄拉住了。　　楚风哆哆嗦嗦的摸索着，好不容易解开腰带，却怎么也找不到衣带。　　“韩野，你别生气……我……我……”楚风低下头找着衣带，没注意韩野已经欺上身来。　　“韩……”楚风的双手被固定在他的头上，由韩野用一只手握着，另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温柔缠绵的吻堵住了楚风想要说的话，也点燃了他体内火热的欲望，只觉自己双腿发软，根本就没有站直的力气。　　“走吧。”瑹瑀瑄强拉着林蝶衣离开那已分不清彼此的一对。　　“有人……有人来了……”　　居然被打断，若不是只听得马蹄声响人还尚在远处，韩野早已将那些碍事儿的悉数杀了。　　一个商队越行越近，打头儿的早就看见有东西挡路，走近才看清是一辆破碎的马车　　“老板，难道这里不太平？”都是练家子，一眼便能看出马车是被一掌震碎，这样的人他们绑在一起也打不过。　　“都别说话。”老板下令，众人立即闭嘴，模糊听到从林中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喘息与□□之声。　　“想必是才得了手，快走。”一行人飞快离去，个个心里都道侥幸。　　密林遮掩着的一个山洞内，楚风瘫软在韩野怀里，任由因激情而留出来的泪水划入发间。　　韩野吻干他的泪：“你便是你，无需在意别人如何看法。”　　楚风抚摸着他的脸颊：“终是我害了你，若没有我，也许你现在已有子女在膝下承欢。”　　“有你一人足矣。”扫了一眼丢在一旁的大红衣袍，“这么喜庆的颜色，我很喜欢，但是更爱你的一身艳粉。”　　两个人没有骑马，而是牵着马慢慢的在林子里走着，林蝶衣一路都笑个不停。　　“你很开心楚公子和韩公子能够如此？”　　“那是当然，他俩兜兜转转已经多年，终于修成正果。”　　“还认为男子无情，佳人空待？”　　“自然是不同的，他们本就不被世俗所容，患难真情，怎是寻常的郎情妾意所能比拟的？”　　瑹瑀瑄无奈摇头苦笑，心知自己选的情路难走。　　一阵马蹄声响，十几匹马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一个人冲他们嚷道：“还不快跑，有山贼。”　　山贼？他们莫不是撞见了绪衣教的人？几个女子就把他们吓成这样，真是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