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孩子不仅是一个家庭未来的支柱,更是当前阶段的一份劳动力,因此,当这些老人听到他们儿子儿媳要将孙子孙女也要带到县城时,头一次破天荒地表示了反对。再加上这时已经三月份了,该种的庄稼也都要种了。且不说儿子儿媳至今还没回来,若是再将孙子孙女也带进城去,莫不是要他们这些老骨头去种地,这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遗憾的是,这些老人的反对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没过几天,就有一大群衙役上门,强行“带”走了他们的孙子孙女。而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们的儿子儿媳再也不给家里寄钱了,而村里的人隔三差五就要被衙役带走一批。他们也曾尝试去县里找他们的儿子儿媳,可一些出村的要道都被不知哪里来的强人堵住了,就是不让他们出村。直到五月底,出村的要道才得以通行,而这时的小阳村就只剩下这些身有残疾或是走路困难的老年人了。
沈熠聚精会神地听着黎婆婆的讲述,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关键的细节。等到黎婆婆讲完后,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半年前的同安知县应该还是那个涂曙,他不仅隐瞒了刘家村鸡瘟的事,还跟小阳村的村民消失一事有关,这已经不能算是巧合了。而到了五月底,刘家村鸡瘟的事被捅了出来,涂曙革职流放,陶震在赵宸的帮助下上位后,小阳村就再也没有发生这种事了。
“黎婆婆,敢问令郎夫妇也是去县里做工了吗?”沈熠试探性地问道。他记得黎婆婆说自己的儿子儿媳不在家,再加上听了这么一段故事,便猜想这两人也是被骗进了县城。
“是啊。”黎婆婆突然心情低落地道,“瞎老婆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媳,如今他们生死不明,又没有留下子嗣血脉。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瞎老婆子又有何面目去地下见老头子。”
沈熠这时也不知该如何搭话了。同安县好歹也是天子脚下,可其治下的两个村子却接连发生了两件匪夷所思的事,也不知京都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真的灯下黑还是假装不知。若是前者,那只能证明圣朝的监察系统出了大问题,非要下猛药不可;若是后者,那他就要怀疑赵真的“险恶用心”了,为什么自己的封地偏偏就在怪事接连发生的同安县。
“阿良,带着他们去帮黎婆婆把地里的麦子拉回来吧。”不知该说什么的沈熠只得转换话题,对沈德良道,“黎婆婆借了你们柴火和碗,你们也该有些回报才是。等回去后,你们每个人这个月多加一两银子,算是今天出差的费用。阿财,你可要记得发啊。”
“是,东家!”沈德良很配合地道。既然沈熠在装粮食商贩,他这个大管家可不能拆台。
“沈老板,这怎么行啊?”黎婆婆急忙道,“你们远道而来,瞎老婆子却连口茶都没有,甚至都没有请你们进屋坐坐,怎么好意思劳烦你们帮瞎老婆子做这些事呢。”
“黎婆婆,你就让他们去吧。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做做。”沈熠道,“对了,在下还有件事想请教您,不知您方不方便说?”
“沈老板请讲,瞎老婆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黎婆婆这时也彻底放下了对沈熠的戒心,不好意思地道,“沈老板是个热心肠的人,瞎老婆子方才小心眼了,实在是惭愧啊。”
“黎婆婆客气了!”沈熠笑呵呵地道,“黎婆婆,在下想知道,贵村每年需要缴纳多少税赋?打的这些粮食够你们这一年的口粮吗?在下还有机会买到粮食吗?”此刻的他也忠实地履行他作为“粮食商贩”的责任,话里话外仍在问粮食收购的事。
“沈老板,若是往年,你或许还有机会,今年的话,多半是要让你失望了!”黎婆婆道。
“哦?请黎婆婆细说,在下的好奇心又发作了。”沈熠努力地圆着赵云溪给他定的人设。
黎婆婆正要回答,忽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黎家妹子,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话音刚落,只看见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头正吃力地滚动着轮椅,朝着沈熠等人而来。或许是因为来的路上累着了,这老头的脸色异常通红,不停地喘着粗气。
看到这辆轮椅,沈熠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若是没记错,他之前请木匠为姜姝所做的那辆轮椅应该是圣朝唯一的轮椅吧。但姜姝的轮椅一直被她收藏着,也没有流于市场,那这老头是从哪得来的呢,难道是上次给姜姝做轮椅的众人当中有一个与这老头有关系?
“张三哥,你莫担心!这些人是从县里来的粮食商贩,来村里买粮食的。他们都是好人,还帮瞎老婆子把地里的麦子往回拉呢。”黎婆婆临时担任中间人,为双方介绍道,“沈老板,这位就是我们小阳村的村长,村里大小的事,都由他说了算,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都很信服他。”
沈熠见这位张村长的年纪比沈泓都大,为了表示尊重,于是率先打招呼道:“张村长好!”
这个被叫作“张三哥”的村长并没有向沈熠回礼,反而很警惕地看着他,一脸怀疑地道:“你们实在不像是商人,更像是朝里的人。尤其是你身边这位姑娘,一身的贵气,根本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你们欺负黎家妹子看不见,但我张老三这对眼睛还亮着呢,你们休要骗我!”
“想不到张村长还有这样的眼力见儿,在下佩服!”沈熠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反而盯着张老三的轮椅,似有所指地道,“张村长,你坐这个轮椅从何而来?在下好奇得紧啊。”
张老三的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一样,结结巴巴地道:“这是老朽那孝顺的孩子从京都的游商手里买来的,贵驾问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吗?可据在下所知,这轮椅应该是镇国侯府的三公子沈熠发明的。”沈熠眉毛一挑,微笑道,“在下也曾到过京都做生意?可从没听说过什么游商卖轮椅的事。”
张老三顿时语结,心中不由得连连叫苦,不知该如何辩驳。一个半个月前,他的小儿子张梁风尘仆仆地从京都赶回来,躲在屋里三天三夜不出门。起先他还以为张梁在外面惹了事,这才跑回家避难的。三天后,张良双眼通红地推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从房里出来,告诉他这是他从一个贵人家里学来的,可以帮助双腿残疾的他“行走”。在床上躺了三年的他自然不会相信这种胡话,可当这个怪东西真的被他滚动起来后,他直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见到自己的老父亲已经知道该怎么用轮椅后,做贼心虚的张梁告诉张老三,轮椅的事必须保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他从京都的游商手里买来的。说完这句话,他一点也不耽误,趁着夜色就返回京都了。张老三自然明白张梁这样做的原因,也就不再挽留,将他送出了村。
“张村长,你在想什么?在下还在请教你问题呢!”沈熠得理不饶人,继续追问了一句。
“沈老板,老朽刚才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见怪!”张老三见自己的秘密快要藏不住了,立马换了个语气和称呼,冲沈熠抱了抱拳,开始说笑起来。
沈熠也没想到张老三认怂认得这么快,不禁哑然失笑,摇摇头道:“张村长果然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