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司令府里早已灯火通明。 看着一桌早就凉掉的饭菜,司令里的女主人兰灵儿,有些担心还未回家的孩子们。 她对身边作伴的少妇道:“兰心,你再去门口看看吧,孩子们怎么还不回来呢。” “好,我这就去。夫人不用担心,咱们家的少爷待人处事向来有本事懂分寸,他们会带着小姐安全回来的。”这个名叫兰心的,是司令夫人兰灵儿的远房表妹,在府里作媛婍的奶娘,身份也与别的佣人不同些。 此刻,她一面温语安慰夫人,一面匆匆地走到门口打量。她心里也有些打鼓,司令府里规矩严,孩子们若要晚归一定会提前跟家里说。现在天都黑了,却还不回来,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唉,我就是怕他们太有本事,反而逞强炫耀惹出事端。男孩子呀,从来都不让人省心……”兰灵儿感叹道。 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兰灵儿忧心忡忡,又命丫鬟把桌上的饭菜再拿去热热。 话音刚落,一声爽朗的笑声自外而内传来,打断了兰灵儿的愁绪。 “男孩子就得摸爬滚打才有出息,我们家的两个小子,都是顶好的。”说话的正是家里的男主人——镇守江城的督理司令赵慕。 赵慕身姿高大挺拔,常年的军旅生活虽然让他面容沧桑,却慷慨地馈赠给他一份独有的刚毅和勇猛。他才一进门,整个司令府里的灯火都显得黯然失色。 不过,赵慕很少有空回家。 此时正值民国初年,各大军阀为争民夺地,连年混战,作为九省通衢的江城自然也未得幸免。城里兵荒马乱、饿殍千里,直到他临危受命,走马上任江城督理,武力镇压了周边不安分的军阀和土匪,百姓们才渐渐过上了安生日子。 不过,仍然有好些军阀残部逃到了湘陵和金岭两地,时不时地骚扰江城边境。赵慕鞭长莫及,只得加紧驻军的操练,一刻也不敢放松。 唯一让他宽心的是,家里的事情倒不用他操心。 他的夫人,在表妹兰心的帮衬下,把司令府里的一干家务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家中的三个孩子也都听话懂事。 长子赵士贤虽尚未成年,却已懂得担负长兄之责,父亲不在的时候他就是母亲的主心骨,与叔伯兄弟间的交往也颇有其父风范。兰灵儿每次看到这儿子越来越像司令年轻时候的样子,眉眼间都带着笑意。 幼女媛婍玉雪可爱又聪明伶俐,在家里最得赵慕的宠爱,对着她的时候,威震四方的司令大人也变成了一个没有脾气的慈父。 次子赵士彦虽不像大哥一样引人瞩目,可他似乎天生早慧,懂事勤奋得不像个孩子。他上对兄长父母尊敬恭顺,下对小妹疼爱周到。平日里除了跟大哥一起读书习武,还常常帮着奶娘照看小妹媛婍,从不让母亲操心劳累。这个孩子好像从来也没什么要求,时时处处只替家人着想。 “爷,您怎么抱着媛婍呀?”兰灵儿听见丈夫的声音,笑意盈盈地出来迎接,伸手抱过在丈夫怀里撒娇的女儿。“士贤士彦呢?” “娘,我们回来了。”大儿子赵士贤从父亲身后探出了头。 “我们在街口碰上的,他们说回来晚了怕娘生气。既然都知道错了,那夫人今天就给我个面子,饶了他们如何?”司令今天心情似乎很好,笑呵呵帮他们求情。 “爷这是说哪儿的话呀,您就是这司令府的规矩。您开了口,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兰灵儿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娇嗔地看了一眼司令。“饭菜都准备好了,爷过来坐吧。” 进了饭厅,兰灵儿的目光移到小小的媛婍身上时,又是一个端庄明媚的慈母模样了。“今天玩的开心吗,和哥哥们去哪儿了呀?” “娘,我们去樱花林了。思敏说想要些树苗,这几天却不得空,我就想着反正也要带媛婍出去玩,就替他把这事办了。”士贤害怕媛婍说漏了嘴,抢先解释道。 “大少爷二少爷快去洗手吃饭吧,夫人特意为你们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兰心见他眼神闪烁,急忙上前解围,又拿了一条干净的湿毛巾,仔细地帮媛婍擦手准备吃饭。 这一家人难得整整齐齐的围坐一桌,孩子们白天也都玩得累了,每个人的胃口都特别好。 “你们俩学上得怎么样?还有骑马打枪、拉弓射箭,也都不可荒废。”赵慕虽然军务繁忙,可对两个儿子的功课却时刻记在心上。 “爹请放心,您不在家的时候,我们日日按着您的要求读书训练,一天都没耽误过。”士贤认真回答道。 “好!军里的几位叔伯前几天还一直在说,该让孩子们都出来比试一下。你们俩要勤加练习,千万不可放松懈怠。到时候可不许丢人,否则……”赵慕的脸色严肃起来。 “知道了,爹。除了军中几位叔伯的儿子们,方伯伯家的思敏和乐敏会去吗?”士贤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当然,方会长和吴局长的儿子都会去。要知道,他们这两家,都是独子。你们若跟他们打平,都算我们输了。”赵慕的自负不减当年,他的儿子也一定要是最强的。“这样吧,明天下午你们去军营里,是骡子是马咱们拉出来遛遛。我倒想看看,你们是嘴把式还是真功夫。” 兰灵儿见儿子战战兢兢的答着话,怕他吃不好饭,笑着给丈夫盛了一碗排骨藕粉汤,“爷先喝点儿汤吧,熬了一下午呢。刚才可是您说的不让我训孩子,现在您自己倒吓唬他们。” “这怎么能一样。男孩子嘛,偶尔淘气没什么,就怕唯唯诺诺没本事。当年兄弟们浴血奋战好不容易才打下的江山,能交到我的手里,是相信我有这个本事。”他指指埋头吃饭的两个儿子,“要是他们两个没本事,如何服众、让人相信呢?那我这些年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爹,您放心,大哥一定能拔得头筹。”士彦看着士贤,眼中充满崇拜。 “你也要尽全力,不要因为他是大哥你就什么都谦让退避。你们俩都是我亲手教的,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赵慕说着给士彦挟了块酱牛肉。 赵慕知道兰灵儿偏爱大儿子,有什么出风头争脸面的事情总愿意让士贤冲在前面。至于士彦,他的身上似乎看不到赵慕骁勇善战的影子,也从来不会与大哥相争一分一毫。就连一家子在一起吃饭,他也时刻谨记要安守本分,吃的菜也都是自己眼前的几样。 兰灵儿早把士彦的委屈隐忍视作理所当然,还在一边调笑着,“爷,孩子们知道兄友弟恭,这是好事。您还真让士彦去跟大哥争吗?” “兄友弟恭也得分情况而论。”赵慕看着两个儿子说,“你们俩都要竭尽全力,到时候不管谁拿了第一,爹都一样高兴。都让人比下去了,回来就一起受罚。” “爹爹,我也要去。” 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让席间沉重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好!我家媛婍也去。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的闺女以后要比别家的儿子还厉害。”赵慕从兰心手里抱过了媛婍,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女儿,脸上的胡茬扎得她直要找娘。 “夫人要不要一起去?沈老弟家的闺女们到江城了,说是也要去凑凑热闹。沈家书香门第,三个女儿都是闺秀淑女,不如挑一个娶到咱们府上当大少奶奶。” “士贤怎么能娶沈家丫头……”兰灵儿眼神有些躲闪,“爷,士贤还没成年,我想让他多读两年书,学好本领,替爷分忧呢。现在就讨媳妇,也太早了……” “是啊爹,儿子现在只想学一身好本事,日后像爹一样保护江城的老百姓,成为一个大英雄。”士贤赶紧附和母亲。他的心里,早已有了一个影子,再容不下别的姑娘。 “再说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俩就是爹的左膀右臂,以后要跟爹一起上战场,是吧士彦?”情急之下,士贤拉了士彦作挡箭牌。 “是啊爹,我跟大哥想的一样。”士彦点了点头。 “也好,爹知道了。你们既有鸿鹄之志,爹一定会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赵慕心中,涌起了我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自己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好像就在昨天。 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也给士贤和士彦各倒了一杯。“士彦今年有十一了吧,来,陪我和你大哥喝一杯。” 士彦恭顺的接过酒杯,碰杯时,他特意略低了一个杯口。 酒有些烈,士彦一饮而尽。 赵慕看到了,哈哈大笑,他就知道,这个孩子虽然看着温润,可是血脉既定,有些事情是错不了的。他年纪虽小,可对于江城的未来,一样有一番韬略计较。 趁着酒兴,赵慕与两个儿子聊起了兵法。他很满意两个儿子对于如何守卫江城,各有自己的见解。父子三人高谈阔论,兰灵儿就先带着小丫头回屋里去了。 第二天清晨,徐参谋的副官早早就来到府前等候,说有要事等司令回去商量。 兰灵儿刚把丈夫送走,兰心就上前附耳低声地说了些什么。怒色在兰灵儿俏丽的脸上浮现,没等听完,她就派人去叫来了士贤和士彦。 “说,你们昨天到底怎么了?”兰灵儿手里拿着一把戒尺,在两个儿子面前比划着,希望给他们一点儿震慑。 “我们只去了樱花林,一时玩得高兴忘了时间,这才回来的晚了些。”士贤暗叫不好,看来昨天晚上,媛婍这丫头还是忍不住告状了。 “你还不说实话。那好,士彦,你来说!” 兰灵儿知道大儿子总有自己的主意,可士彦却没有这个胆量骗她。 “……娘,就是大哥说的那样。”士彦左右为难。 “士彦,连你也敢糊弄娘了么?”兰灵儿不轻不重的打了士彦一下,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昨天晚上媛婍一直做噩梦,哭醒了好多次。士彦,你现在不心疼她了么……”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士彦脱口而出,随即陷入深深的自责,“娘,我说,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看好妹妹,让她一个人走开了一会儿,后来就碰到了一只小狗,我……” “娘,媛婍长大了,以后她总要自己出门,总不能因为她怕狗就让我们俩时时刻刻地守在她身边吧……”士贤不以为然地替弟弟辩解道。 士贤一直都觉得,娘和士彦都把媛婍保护得太好、太溺爱她,这样下去,迟早会宠出一个不明事理的刁蛮小姐。他这个做大哥的,就是要适时让她经历风雨,以后她才能茁长成长。 “你闭嘴!”兰灵儿止住了士贤,扭头责备士彦,“老爷把媛婍交给你管着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都忘了么?你明知道媛婍胆小,还让她一个人离开,真伤到她怎么办?”兰灵儿顿了顿说, “鞋子脱下来给我。” 士贤以为娘又要打士彦,挺身而出挡在了士彦前面。“娘,您还怪士彦,哪家的哥哥能像他对媛婍这样对待自己的妹妹!昨天确实是我们疏忽了。可我是大哥,娘要责罚的话,也该由我来承担。” 可士彦没有替自己辩解,马上把鞋子脱下来,恭恭敬敬地递给母亲。 昨日他心里已经是自责万分,媛婍流的每一滴眼泪都让他心疼不已。不管母亲如何责罚,他都不在意。 现在他心里,就只是媛婍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自己如何才能哄得她开心…… “你们两个都该罚。先给我跪在这,没我的吩咐不许起来。”兰灵儿接过鞋子,用事先准备好的红布仔细包起来,就起身去媛婍的房间了。 士贤不情不愿地跪下了,灵机一动地想起了爹的吩咐。“娘,爹昨天说让我们去靶场练枪啊!” “那就两个时辰,中午不许吃饭!”兰灵儿的声音从房门外飘进了两兄弟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