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冬日,天降大雪,戚文姗难产,好容易把沈府第二个千金沈灵犀带到这个世界上,却看见接生的莫婆子神色难堪,欲言又止。沈夫人百般追问,得知自己这次生产伤了元气,以后恐怕子嗣艰难。戚文姗又急又痛,直接昏了过去。 等沈夫人醒来,顾不得亲近刚刚产下的爱女,急切把身边的大丫鬟青秀叫到身边,拉着手,语重心长地叮嘱:“我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你今夜就去伺候老爷,等来日生了公子,我做主抬你为妾!” 青秀虽说羞怯难当,却也拗不过夫人,当晚穿了一身桃红的新衣裳,装扮得千娇百媚,又顶了一张红帕子便要做新娘。 沈恩顾素来是一根筋直肠子的脾气,听了夫人安排并不推脱,只是原本感念老泰山恩德,如今又添了夫人的恩义,暗自记在心底,说等来日涌泉相报罢了。 主意既定,沈恩顾自顾喝了三杯酒壮胆,径往新人房里去了。到了房里,看见青秀明艳动人,风情胜过往日百倍,沈恩顾倒也情动,抱着美娇娘就要到床上翻云覆雨。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却春意正浓,红绡账里,灯影幢幢,此中旖旎无限,可沈恩顾未等解开新人的绫罗裳,忽然跳下床来。 青秀顾不得娇羞,关切寻问:“老爷怎么了?” “我好似听见夫人在哭。” 青秀气结,这新房是夫人特意选的,离正房的院子可百丈远呢,哪里就听见夫人在哭? 不等她开口相劝,沈恩顾已经胡乱拾起衣裳披在身上,急匆匆出了门去。 话分两头,说戚文姗和沈恩顾做夫妇六载有余,丈夫莽夫出身,再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只是一味平日里过日子时捧着、疼着、宠着她,她倒也不觉得怎样缠绵恩爱,可今日,生女本来就伤了她身子的根本,晚间夫君却不能陪在身边安慰,却是和他人洞房,心中怎么都不是个滋味。 戚文姗不待他人相劝,自己默背了一通女诫。好容易背完,心思半点不得宁静,两行清泪不自主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也不取帕子,拿袖子胡乱在脸上一抹。 身边伺候着的丫鬟青鸢看到,忙劝:“夫人可是哭不得,对眼睛不好,月子里落下了病,一辈子都难受。” “谁哭来着?”戚文姗拉了被子遮住脸,“我倦了歇会儿,你把灯熄了,外面守着。” 话音未落,院子里却乱了起来,青鸢忙出了屋子,恰看见郑嬷嬷把沈恩顾拦在门外。 沈恩顾急道:“你只挡着我干什么?老爷要去看看夫人怎样了。” “哎呦,我的爷,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怎么着也要到了天明儿才能到这儿院子来,别让人闲话,说夫人是个妒性儿!”郑嬷嬷张着胳膊,跟个护崽儿的母鸡似的,拦着沈恩顾不许进来。 沈恩顾大急,也顾不得许多,抓住郑嬷嬷的背心的裉子只一提,就轻轻将她放在一旁,直奔正屋而来。 没等沈恩顾踏进门槛,戚文姗却已经挣扎着起床立在当屋,把沈恩顾平日里悬在屋中的佩剑横在脖子上,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冷森森开口:“夫君今日要再踏进院子半步,妾身就死给你看。” “你,你,你不在床上好生养着,怎么起来了,我就是担心过来看一眼罢了。”沈恩顾急得真是手足无措,双手紧握成拳又无处发泄,只好往自己胸前砸去。 青鸢两厢无奈,只好先赔笑到戚文姗身边,好生搀扶,却对沈恩顾道:“爷赶紧到漪澜居去吧,奴婢们自会好好照顾夫人,老爷不用担心。” 沈恩顾无奈,头也不回地去了,到了漪澜居心中仍是愤恨,嘟嘟囔囔道:平日里真宠杀了你,好大气性儿!真没见过拿自个儿命要挟男人纳妾的。今日,爷便成全你,如你心愿和别的女人洞房就是。 他想罢,抬头见青秀也未敢自去歇息,怯怯立在屋里,拿一双水光潋滟的明眸偷偷瞥了过来。沈恩顾打横抱起青秀,把人往床上一抛,也不再斯文细致,只把青秀的罗裳全都撕扯开来,望着眼前佳人脸颊绯红如霞,娇躯却盈盈一段白玉似的诱惑,便要提枪上马。 谁料软玉温香在怀,沈恩顾竟然提不起半点兴致,折腾半晌,一腔恼恨再也发泄不出。 青秀本来紧闭了双眸承受,可是等了半日,该来的却也未来,正无措间,忽而感到沈恩顾拿住自己的小手,握住了温热的一团。 因戚文姗早已有心,青秀一年来都是贴身伺候在两人房里,却也不是半点人事不知,既然许了终生,也只好含羞带怯帮助沈恩顾抚弄,结果用尽了浑身解数,却只是让自家老爷浑身冷汗涔涔…… 此话真真是沈恩顾一辈子的羞耻,再也不能为外人道。如此三日,青秀哭哭啼啼寻了夫人,求恩典悄悄到静宁庵出家去了。沈恩顾自有这般遭遇,也是心冷如灰,一个人讪讪住在外书房里住了,直等到给二千金沈灵犀办了满月宴,才搬回正院。 说来奇怪,至晚间,沈恩顾刚近了戚文姗的身子,竟好似一点火星子挨了干柴又烧着了一般,重振雄风不让曾经。二人昏天胡地罢了,沈恩顾拍拍胸脯道:“侥幸侥幸,原以为就此不中用了,谁道天可怜见,还有今日!只是夫人,今后再也不要让我去祸害别家姑娘了。” 戚文姗也自惊疑不定,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到底如放下了千斤巨石般暗自轻松。夫妇二人自此再也不肯提起纳妾收房的话头。 沈恩顾因为膝下无子,又不耐烦听外人议论,有心悄悄抱养一个孩子,却又挑剔非常,抱来后,诸般不如心意。后来他竟异想天开,把沈灵犀当做男儿来养,日日扮作男装带在身边,出门别人问起,都让称作沈大公子。 亲近些的同僚隐约听说灵犀是当年戚文姗的贴身丫头青秀所出,生下来后青秀受冷落后出家,孩子就记在戚文姗名下。而正经嫡出的沈家二小姐对外只说身子骨从小就弱,在家庵里养着。 因为这段传言,月华城里的茶楼也平白多了许多故事。有人甚至写了个话本子,只说原本少爷是夫人所出,二小姐才是丫头所出,那屋里的丫头却趁着夫人产后虚弱,买通了产婆,将两人的孩子换过,一直等事发,却是丫头和二小姐都被责罚关在家庵里面去了。 话本子写得极其异想天开,算是名噪一时,勾的许多闲极无聊且又八卦的妇人明里暗里跑沈府去探口风。 可沈恩顾听说后从来只是笑笑,戚文姗自然也知道沈恩顾心中郁郁,初时倒也由着夫君胡闹。那青秀已然是方外之人,沈家子嗣的真真假假,最终云里雾里,到底是无人分说清楚。 …… 等沈灵犀长到十二岁上,正是身材挺拔,英姿飒爽,一双点墨似的杏眼里透着精灵古怪;针黹女红全然不会,温柔婉约绝不沾边;琴棋书画小有所成,只可惜书画琴曲皆恢弘大气,被师傅称赞胸中大有丘壑;一心喜欢骑射功夫,又学了扎实的武艺;手上是厚厚的茧子,浑身落了好几处伤疤…… 因沈灵犀早早另寻了院子居住,无非早晚问安,平日里都不在眼前,戚文姗倒是眼不见为净,素日并不介怀。 忽一日,戚文姗在上香的路上听人闲话,说:京中沈大公子和辰王世子起了争执,一拳下去,竟把世子颚骨砸裂,太医说要养三个月才能康复……辰王世子因进食不便,现消瘦如柴,辰王妃哭哭啼啼要辰王为世子讨还公道,辰王却道孩子们之间的争执,闹大了没得让人笑话…… “阿弥陀佛,这辰王果然不负盛名,素来最是温和慈善的,真让人由衷敬仰,”戚文姗回来和郑嬷嬷闲话,拿着茶盏叹息,“只是不知道这沈大公子是谁家孩子,小小年纪和人争执就敢下恁的重手,想来是个没家教的。好好打听了,咱们家两个姐儿过两年也该议亲了,千万别落到这户姓沈的人家……” 话没有说完,戚文姗忽而打了个寒颤,手中捧着的茶盏咕噜噜滚落在地上,泼得自个儿掐金丝绣着红牡丹的裙面上都是水珠。戚文姗却顾不得擦拭收拾,只问:“郑嬷嬷,我刚才说的是谁家。” 郑嬷嬷也变了脸色,额上霎时一层密密的汗珠,呆怔怔半晌才讷讷回道:“沈家。”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不寒而栗起来。终于等到下人来报,说沈灵犀回家,戚文姗命人立刻叫到跟前,问:“是你把辰王世子打了?!”她问得声厉色荏,心里却惧怕得不行,只求菩萨保佑是虚惊一场。 沈灵犀诧异,大眼睛忽闪了两下,问:“娘,是不是墨痕和你嚼舌根?其实也怪不得孩儿,只因为世子刘昭打趣孩儿生得俊俏,像戏台上的美娇娥……哎,娘,你这是怎么了?” 戚文姗脸色煞白,泪珠儿扑簌簌滚落下来。伸了手指着沈灵犀,张开口半晌却吐不出一句囫囵话来,直挺挺往后倒去。 这正是:闲话古今缘起长,都为儿女半生忙。冤孽深重谁能解?慈母青丝忽成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