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上了些年纪的缘故,当今圣上最喜欢朝堂上下优秀的后辈,常常鼓励几个皇子与世家公子来往,这不仅提前巩固了君臣的情谊,未尝不是让更多孩子一起相互鞭策着进步的念头? 所以,四位心明眼亮的皇子都想寻了机会,多向萧央表示亲近。可是萧三公子却始终心不在焉,护着“一心一意”来打猎的沈灵犀。 二皇子刘旸终于按捺不住,一根羽就箭结果了一头梅花鹿——这鹿沈灵犀已经追着戏弄了好大一会儿,总没下手——箭矢带着些戾气,是穿了眼睛去的。 本来那鹿一身的灵气都在眼睛里,湿漉漉带着张皇和急切,让灵犀心底也湿漉漉的,存了心思逗弄一会儿就放生罢了,此时一缕钟灵俊秀霎时被血腥湮灭,鹿的死相就有些可怖。 沈灵犀十分不愉,先圣上有话,说是围场上不管尊卑,她素来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性子,顿时斜着眼睛讥讽:“怎么你堂堂皇子,却来抢我的猎物?!” 刘旸看“他”比自己平日里更加张扬不逊,心里就有了些莫名的优越感,紧闭了唇冷哼一声,眼睛挪到远处,一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模样。 灵犀从生来就没被人这般小瞧过,原本三分的火气,腾地就成了十分,不管不顾在马上立起身子,双手掐了腰,怒喝:“你竟是个聋子吗?!” 沈灵犀本着了一身葱色锦袍,却在那个刹那,让人觉得她裹得是一团火,要燃烧了似的。一旁的侍卫擦了冷汗,好心提醒:“沈大公子,不可无礼!” “无礼?!”沈灵犀冷笑,“适才皇上可说这围场上不论尊卑的,各凭本事的,我们好容易围了这鹿,他却横穿一箭,正是无礼!” 刘旸总算拿眼睛瞧了灵犀一眼,哂笑:“狗咬吕洞宾的东西,本皇子是在帮你,叫你的人取了本王的箭送过来!鹿你自家留着!” 灵犀气极:“你竟是听不懂人话的?!今日我们到此本是为了狩猎的乐趣,谁在乎一只鹿?是你不该抢着猎我们的猎物!” 她话音刚落,四下便是一片忍俊不禁的笑声,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瞬间消失殆尽。 萧央已然打马靠上前来,悄然扯了沈灵犀的袖子,让她息事宁人。灵犀莫名问:“他们笑什么,小爷我难道是为了这鹿?!谁也不是这般小家子气的。” 至此,二皇子刘旸也忍不住摇头笑叹:“沈灵犀,难道你是个傻子不成,谁跟你说咱们来这里是为了狩猎的乐趣的?该不会沈大人吧……” “原来,你果然还是为了鹿!又不肯明说,小爷今让给你也罢。”灵犀更加疑惑,她本就看那死鹿气闷,索性落得大方,挥手让侍卫扛了鹿给刘旸送去。 刘旸被气得哭笑不得,唤萧央道:“萧三公子,你和这等傻子一起,也不怕跟着糊涂起来,不如我们结伴如何?” “小心眼说谁傻呢?”沈灵犀心里叹息,初时未曾料到这皇子竟如此难缠,“我今日在骑射拔了头筹,你便如此排挤我,哪里有皇子气度?!” 刘旸气极反笑,乜斜着灵犀的一身葱白青衫,揶揄:“谁看不出来你的头筹是萧三公子承让,还真把自己当成根葱了!” 沈灵犀歪了头去看萧央,蓦然一乐:“萧兄,原来是你承让?”她向萧央拱了拱手,又看着刘旸,“他乐意让着我,我也乐意被他让着,只是你这人好没意思,我却不愿让着你,你怎么倒抢了我的鹿呢?!” 刘旸噎住,他活了这么许久,眼前所见的人皆温文守礼,便是他被骄纵得有些过的性子,也从不知道说话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几乎到了无耻的地步,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这边萧央小声劝慰:“灵犀,别再说了,我们接着狩猎,别反让他人赶了前头。” 沈灵犀略略思忖,觉得有理,亦向众人拱手:“各位,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啊,咱们就此别过,最后出了林子再比数量!” 就此别过…… 几位皇子瞬间傻了眼,合着自己是得多轻贱自己啊?那两位原来根本不屑与他们同行…… 沈灵犀与萧央作别后果然并辔绝尘而去,真的是“就此别过”。 沈灵犀,你就他娘的是个异数!!! 虽然恨到牙根痒痒,肚腑怒火中山,可几位皇子的面上依然云淡风轻。 三皇子刘暝始终默默跟在大皇子刘旭身后,二皇子便略略尴尬,冲着老四刘昱道:“我们走!今日需得让沈家的小子瞧个天高地厚。” 刘昱笑得灿烂:“二皇兄今儿还笑话我没出息哭鼻子呢,我可不敢跟着拖累你,我要跟着大哥狩猎去,真委屈了还有人安慰呢!” 刘旸气白了一张脸,若说灵犀他自认为瞧不上,不值得计较,可这老四,也因为得了父皇的青眼,竟如此嚣张,如何能忍?! 他刚要发作,刘暝却忽然出声:“若二哥不弃,弟愿同行。” 刘旸并不喜欢三弟深沉如井水的性子,可此时,总算是人搭了台阶,不能不领情,便冷笑着:“那就烦劳大皇兄照看好四弟,我与老三先行一步!” 四人亦分道扬镳,各自领了侍卫,循着草径散开。 九月的林子,密密丛丛,因为时令得宜,果实充沛,林间的小兽频出,野兔、山鸡,受了惊四下逃窜,应和着远远近近传来的阵阵欢呼声,显得分外热闹,倒也颇有些趣味。 刘旸不屑与人为伍,听着处处呼呼喝喝的声音只觉烦躁,更不与刘暝搭话,自顾顺着山涧的溪流往山谷深处行走。 刘暝生性沉静,并不以为忤,不远不近跟着前行,偶尔搭弓射箭,无非猎上几只颜色缤纷的锦鸡,别的却不甚在意。 深山之中,鹿和狍子也多了起来,围场早月余就有人反复清林,何况,枫山离月华城不远,算不上偏僻处,倒是不怕遇上什么凶兽。里头的鹿与“野”黄羊,也说不准是有人提前养了,此刻放生在林子里,只为秋猎用,礼部和兵部都是些成了精的狐狸,十分懂得逢迎身份高贵的“猎手”。 刘旸愈走愈觉得无趣,吩咐身边的近卫只管把鹿多猎一些,其实存着稍后与沈灵犀赌气的心思。转过头看刘暝侍卫的马上全是成串儿的野鸡,也不禁好奇,问:“猎那么多鸡子作甚么?” “七妹妹最近在学踢毽子,给她攒些好看的花翎。”刘暝态度恭谨,言语和目光却依然淡淡的,在这山坳中,更显清冷。 其实,七公主是个不怎么得宠的妃子所出,在这样狩猎的盛事里,轻易没有谁会想起宫里还有这么个沉默的小人儿。 刘旸心中不禁哂笑,这三弟虽少年老成,平日里不苟言笑,但待人却温和,对谁都好似带着几分亲近,这性格想来是他的出身决定,今日见自己落单,他不也是主动解围?分明是习惯使然。 只是莫名就觉得,老三今天的眼神愈发冷淡,偶尔的闪过的目光,似乎还有些戒备和审视似的,倒是令人生疑。 平日,刘旸并没有如此细密的心思,可因为在围场上,人打猎时候本就习惯带上几分谨慎的,且四密林幽静,两人几乎算是独处,刘暝的目光便让他背上似乎有些凉涔涔的不适。 想到此处,刘旸笑道:“你猎得这么许多,难不成要给七妹妹做够一辈子用的毽子?” “二哥有所不知,”刘暝回答,“弟听闻,做毽子的花翎,需得精挑细选,每只锦鸡,唯有尾巴尖子的一根方才得用。” “三弟如此心细?”刘旸的声音带着些惊异,他本是实实在在因为毽子的事情惊异,于他来讲,从不曾想过花心思去考虑过女孩子的玩意儿,所以根本无从理解老三的心细如尘。 可是刘暝蓦然听闻这话,倒是心中一动,眼神不自觉得就扫过刘旸的头顶,那宽扁的紫金白玉发冠,紧束着的青丝里,会不会就藏有几根绣花针? 素来目光恭谨的兄弟忽然肆意扫过自己头顶,虽只是一眨眼间罢了,可心中有鬼的人,那种感觉的确是分外敏感。 刘旸不禁胸中一震:刚刚老四看似随意的一眼十分不对,他的发间的的确确曾经藏过两根绣花针,甚至喂了种极其隐蔽的药,可惜量少,今日不曾毁了刘旭,误打误撞的竟然让刘昱还得了父皇的“惊鸿”马! 那是父皇当年在军中历练的“惊鸿”! 仿佛哪里出了差错,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不顺,比如刘昱□□的“惊鸿”,沈灵犀那个异数,再如老四的眼神,难道哪个环节有了纰漏?难道他们竟然知道什么不成! 幽暗的林子里,忽然有种令人窒息的寂静,黑云压城似的压抑。 有只锦鸡扑棱棱飞过梢头,刘暝抬手,羽箭“刷”得一声掠过。 锦鸡应声而落,发出“啪嗒”的声响。 …… 佛谒云:贪欲著世间,忧患日夜长。人不守护心,为邪见所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