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逃遁,萧央欲要追去,却又摇头作罢,转回身进了马车,询问兰亭之后,找到了化瘀的膏药仔细给他那副被虐过的尊荣擦拭。 因为萧央上药的手法并不高明,兰亭的脸不时会被碰得痛苦难当,可他竟然忍不住一而再笑出声来。 萧央好奇,问:“兰兄?你可是气急了?等回到京城,弟定当到沈府兴师问罪,请沈叔叔好好责罚灵犀,让她给你赔罪。她本性却不坏,只是任性了些,还请兰兄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她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 兰亭却笑得更加得意:“无需你辛苦,等不得明日,她就该巴巴回来向我求饶赔罪。” 萧央深知灵犀宁折不弯的性子,但看兰亭满脸狼狈,偏做出得意的模样,忍笑不好多言,只以为兰亭被气迷了心窍罢了。 却不知就在当晚,沈灵犀全身长满了红点,奇痒难忍。只好快马加鞭赶回来跳入兰亭所在的马车,萧央的呵斥和制止抵不过发了狂的沈灵犀,只好眼睁睁看着“沈大公子”撕扯着兰亭的衣服,把神医怀中所有膏药拿出来尝试一遍,终于没有效用。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只要肯叫跪下叩头,说声自己错了不该冒犯于我,爷便把解药的方子说与你听。”兰亭戏谑道,“你如今药物在皮肤表层,已然痛苦难当,等药物进入血液,怕会只求速死。一个女孩子家,不该忍受这等磋磨,再抓烂了皮肉岂不可惜?” 沈灵犀紧紧抓住兰亭的领口,定定地着他,眸子里的怒火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烧化,若不是宫中有人命需他来救,她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立时下了毒手,就此结果了兰亭。 兰亭在这样的目光里忽然惊怕起来,可是他更加笃信自己“钻心蚀骨”毒.药,会让沈灵犀抛却一身骄傲,低下头来求饶。 沈灵犀终于放手,下了马车,清冷的声音隔了帘子传来:“我不会像你求饶,我且回京去想办法,等你救了人,我自找你报仇,若我等不到那一日,算你运气就是了。” “回来,我不要你磕头,你只需说声抱歉,我便为你配制解药!”兰亭心惊,一个豆蔻少女,该是有怎样的意志,才能忍受了“钻心蚀骨”的剧毒,压抑了心头的狂躁,保持了一丝清明,用清冷的声音说出这段话来? 急切的呼唤没有留住灵犀,马蹄声远,唯有夜色如漆。 兰亭一声叹息。 萧央问:“那毒.药真的如此厉害?” “当然,这可怎么好?若是明日还不能给她解药,她定会将全身抓烂,若是两日得不到解药,药性入了血液,她定会忍不住自刎而亡的,我倒真不曾想到,她性子如此倔强。” “御医也没有办法吗?”萧央追问。 兰亭的嘴角划过一丝嘲讽:“若是宫中的御医有用,你们何必苦苦求我?” 萧央道:“虽说我们明日也能赶到京城,可到时候她若不来求你,怎么好?” “怎么好?”兰亭苦笑,“我只得自认倒霉活该,现在我便给你方子,你寻了下人把方子送到沈府就是了。” 萧央心中喜悦,却也更加敬服兰亭,笑道:“如此多谢兰兄,他日定携灵犀亲自来谢。” 兰亭一肚子不自在不能发作,只好随意寻些事端,道:“灵犀、灵犀,你一个爷,把人家姑娘的闺名唤得那般亲热做什么。” 萧央扑哧笑道:“闺名?素日里叫顺了口,早忘了她是个姑娘家。”笑罢,他果然解了兰亭的穴位,帮着推拿神医的手臂,好容易等兰亭写下药方,赶紧遣了个下人快马送到京城沈尚书府中。 过了一日,几人都回到宫中。 兰亭向云梦晚道:“你身上花香过杂,需沐浴斋戒三日,第四日上再开始在寝殿中炼制花魄,所需花的类别我也已然告诉你了,今日便请宫中诸人帮忙准备罢。” 说罢,兰亭向着刘珞一揖,道:“恭喜皇上,依云姑娘的手段,等到十二日后花魄便能凝练成功,皇后娘娘自然醒转。” 刘珞面色更见祥和,问:“兰亭,你可想好要什么封赏?” 兰亭摇了摇头,满脸郁郁,道:“说真的,草民看萧央被皇上封为御前三品带刀侍卫,着实威风,看着倒是有些眼馋,可惜皇上有所不知,药谷兰家世代行医,谷主传承的时候都立誓不做官,不能入宫侍奉皇家的。我之所以能够进宫,不过是因为主持药谷的人仍是祖父,过些日子,还有爹爹,正是因此,他们才容得我四处云游,暂不受谷主之规的约束。” 当今圣上刘珞对江湖中人,原本也不愿过多制衡,更何况,即便是皇家,终逃脱不了生老病死的天道,和药谷中人交好,总不是一件坏事,若学当年曹孟德,一怒杀了华佗,最后却也逃不脱一个死劫。 “你不要官爵,那还有什么想要的?”刘珞仍是和煦的笑。 “草民想要什么?”兰亭的心中忽然一抹倩影闪过。他自小不缺世间珍奇,不想荣华显贵,活到快十九岁上,一味想要的便是人间美味,可是此刻,他却无比想要征服了那个奇特刚毅的女孩,让佳人相伴身侧,浪迹江湖,怕也会有许多别样的趣味。只是,若他开口请皇上赐婚,还不知道沈灵犀那样刚烈的性子,会不会直接气到杀了自己了事。 而且,而且,不过几日功夫,莫名喜欢了沈灵犀,似乎还真有些自虐的嫌疑,实在是太想不开了…… 兰亭的心事疏忽百转,皇上刘珞不能得知,可是却看见兰亭的眼眸忽然发亮,却又渐渐黯淡,本来上扬的嘴角也慢慢抿紧,想来是原本满心愉悦却变得茫然……刘珞阅人无数,此时竟猜到兰亭是为了个女子才会有如此神情,他却不说破,只是含着笑默默等着兰亭开口。 兰亭的心情终于平复,又重新笑道:“草民只愿皇上能够答应,让御膳房里的御厨为草民做上一个月不重样的人间美味,也算是给草民过上神仙日子了。” 这样一个请求显然是大大出乎皇帝的意外了,可是刘珞似乎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他点了点头便答应了下来。 到了第四日,云梦晚也算是万事俱备,把一应物品搬进皇后的寝殿,准备开始花魄的炼制。她仔细看过兰亭亲自挑选的花,都具备清心解毒的功效,不禁暗暗叹服,一丝不苟从清洗,蒸制开始,这些花香在寝殿中慢慢凝成精华,无时无刻不在帮助皇后清洗筋脉中的余毒,帮助皇后早日清醒恢复。 人影如花轻轻浅浅招展,暗香如潮浓浓淡淡涌动,一时间琼华殿宛若九重天外的仙宫,花魄的凝练,在诸人眸子里掀起惊涛骇浪的钦羡。 因为云梦晚昼夜不息的努力,皇后虽说未醒,气色却在一点点好转。而皇上刘珞终于有了时间来发落害皇后中毒的乱臣贼子。 …… 夜深,明阳殿依旧灯火通明,座上是怒火中烧的刘珞,底下跪倒的一片是各个宫里的太监、宫女。旁边又摆了几案,分别坐着的却是内阁,内务府,刑部等各处的重臣,他们身后身侧还纷纷立着些各色人等…… 总之,月华城里,能用得上的,会审案子的,都在。 其实,按照丞相乔安白的意思:圣山身体欠安,何况身份贵重,实在不应该亲自在此处审问。再者,溯古至今,哪里有把议事的御书房,布置成衙门的模样,皇城十三卫亲自负责把一干人拉出来,拖出去,十分不成体统。 可刘珞听了他的劝诫,就竖了眉毛看他。 出身清贵的乔安白觉得,自己应该有古圣贤的遗风,再不能奴颜卑骨落了读书人的风骨,他紧皱了眉头,挺直了脊梁,甚至,大了胆子用手拂了拂衣襟,极力显得洒脱。他眸子里承载了自己对皇上荒唐的无声的谴责,更多的却是浩然正气——乔安白自以为,应该是这样的。 那一刻,刘珞忽然觉得,怎么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丞相如此碍眼?简直一时也不愿看到他在眼前。 于是,刘珞摆了摆手,道:“丞相,朕听闻最近襄州颇有异象,且内阁上了折子,说有人寻了古四书的原本,要进上的。朕以为,此事若是不假,定要寻个有身份的人,亲自去迎这圣本。卿乃天下文人之首,最是合适。” 乔安白愣了愣,正要回话。 皇上却又开口:“还有,卿若是到了襄州,正应该细细甄别,倘若有假,一定妥当处理,莫让张扬,倒成了天下人的笑话。此事郑重,卿千万谨慎处之。” “臣……”乔安白觉得,此时自己一定应该说些什么的,其实古四书的真迹,他从来心心念念,再不肯假他人手去襄州迎回的,可是,眼下,似乎正在议论明阳殿里该不该审案的事情,怎么忽然就如此草率的提到了迎书的事宜? 刘珞似乎看出来乔安白的不满,即刻解释:“礼部已然拟好了章程,事不宜迟,冯侍郎,你等好生为丞相讲解清楚,明日一早,太子长亭相送,愿丞相早日将古四书平安迎回。” 皇上既然吩咐,太子刘旭与礼部的冯侍郎自然都恭谨上前应了此事,向着乔安白道:“不知丞相何时有暇,我等也好将拟好的章程讲与丞相商议。” 乔安白愕然抬头看向皇上,他真的不知道有如许后招等着自己,而刘珞依然竖着眉目看他,不满之情溢于言表,似乎他再多言,便更有雷霆之怒。 古语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乔安白觉得,自己的傲骨受到了挫折,再无法铿锵有力效仿古先贤进谏,索性甩了甩手,一声长叹,道了声:“臣告退。”便转身走了…… 此番作作,乔安白想,自己也算有上古遗风,只盼一贯算是明君的皇上能因此深思,意识到臣子的不满,和自己的错误,明阳殿审理一事就此作罢才好。 可他身后,刘珞环顾众人一眼:“卿等谁还有异议?要追随乔丞相,到襄州迎古四书,承上古先贤之志?” …… 只叹那:高高在上人称君,因念江山不自由,惶惶然然廿十一,长恨营营却难休。而今触动心中事,半生恩爱又何求?暂且疏狂学少年,何惧评说百年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