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山下来夜色已深，城门早已经闭上了，高耸的城楼在夜色里影影憧憧的，看上去就像一只铜头铁臂的巨兽盘卧在漆黑的苍穹之下。我站在城下仰头望着夜风中猎猎翻卷的王旗，那火红的颜色在夜色中看不分明，似乎也被这黑暗吞噬了一般，变得墨黑一片。　　我正看得出神，城楼顶上有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来，银亮的□□在火把的映照下反耀着冰冷的光，锐利无比。我闪身贴到城墙壁上，待他们走过去，这才悄悄翻进城去。　　身后的暗影里面，还跟着不下十几名暗卫，难为他们了，天天跟着我东奔西跑的，一天到晚没个闲。我跟赫连钰提过很多次了，不用暗卫保护，虽然我的功夫算不上很高，但是足以自保了。可是赫连钰不答应，说是不让暗卫跟着，那我也不用出门了。这个弄得我很郁闷，每天出门就拖着一长串跟屁虫，连搞点小动作都不方便，真气人。　　我悻悻地朝四周的暗影里瞥了一眼，诅咒那些跟屁虫长针眼。　　出去了一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我揉着咕咕叫的肚子转到热闹的南街，在夜市上买了两个热乎乎的大肉包，隔着油纸包都烫手。吹了吹热气张口咬下一大半，鲜嫩的肉馅汁美味浓，连舌头都打起卷来，我鼓着腮帮子一脸的满足，一边吃着一边在夜市上到处闲逛。　　算算日子已经是初七了，过不了几天就是元宵节，元宵节也叫上元节、灯笼节，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大街上已经开始扎起各种各样的灯笼，红红绿绿的好不热闹。我吃完了包子还没尽兴，又买了两串油炸臭豆腐擎在手里，刚啃了没一口，忽然看到前面卖灯笼的小摊旁站着个人正看着我，不是别人，正是三师兄易寒。　　我咧了咧嘴刚要喊他，就看到易寒不动声色地朝我东边点了点下巴，转身就往旁边胡同里走去。我立马心领神会，收住脚往西边大街上拐去，那里都是卖灯笼的小摊，好些大人领着孩子们正在那里买灯笼，挤挤挨挨的热闹非凡。我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会儿东拐一会儿西跑的，瞅空钻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子，甩掉了后面的跟屁虫。待到我转过大半个圈回到巷子东边的时候，只听胡同里一声低低的鸟鸣，我爬上屋顶，顿时就看到易寒早已坐在那里了。　　“三师兄。”我叫了他一声，擦了把汗水挪过去坐到他旁边。　　易寒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看着我的右手。我这才发现手里还擎着那两串油炸臭豆腐，热乎乎的，似乎还在散发着“香气”。　　顿时我脸上一阵尴尬，讪讪地往前举了举，问道：“三师兄，你吃不？”　　一边问着我一边后悔不已。早知道会碰到易寒，我就去买两串香花了，干啥要去买两串臭豆腐？太不符合我的淑女形象了，真郁闷。　　易寒从我手中拿了一串，伸舌舔了舔唇角，低头吃了起来。第一次看到有人吃臭豆腐还这么好看的，一时间我脑海里五彩斑斓，不断交叉地闪现过三师兄他手握雪影剑的飒爽英姿和他吃臭豆腐的模样。　　见我一直盯着他看，易寒疑问地看我一眼，我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啃我的臭豆腐，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小五，我明早就离开这里了，荀叔最近有些麻烦，顾不上你，你自己要小心。”易寒的声音低低的，却字字清晰。　　“明早就走，这么快？你的伤都好了吗？”　　易寒点了点头，半晌，看着我说道：“小五，你的仇，非报不可吗？”　　我闻言一愣，皱着眉头看他：“弑父杀母之仇，怎能不报？！”　　我不知道三师兄他为何会说这话，难道我爹娘被奸人所害，坏人们至今仍悠闲自在逍遥法外，我爹我娘就白死了吗？不让我报仇，怎么可能？！　　易寒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向远处的夜空，低声道：“我来这里也有半年了，据我所知，李言默他还不错，为官清正，为人恭谨，不像什么奸恶之人。”　　“可他杀了我爹和我娘！”我仰头朝易寒大喊，话音刚落，眼眶就忍不住红了起来，感觉有泪水涌了上来，我看不清三师兄的脸了。三师兄他怎么能为别人开脱？那人还是杀我爹娘，害我变成孤儿的仇人！　　“小五，”易寒抬手按住我的肩膀，叹息道，“你那时还小，又怎么知道事情不是别有内因？那么大一桩案子，谁对谁错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说清楚的。”　　“我不知道什么内因！我只知道李言默他杀了我爹我娘！”我倔强地抬头看着他，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满是酸楚的悲伤。　　“……”易寒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蹙起眉头，清冷的眸子里有些挣扎又有些不忍。只是那时的我太伤心了，没有仔细想过那是为什么。　　抬手擦掉我脸上的泪水，易寒抬起我的头，看着我说道：“小五，我这么说，不是要为别人开脱，我只是不想你去冒险犯错，怕万一有一天你会后悔。因为……我做过后悔的事，后悔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怔怔地看着易寒，一时间感觉有些莫名，脑子里乱乱的，理不清楚。　　“小五，不管你要做什么，三思而后行，不可冲动，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帝都这里终究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要是哪天不想待了，还是回天山吧。毕竟师父还有……你四师兄他们，都想你回去。”易寒收回手，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常的淡漠，只是有些淡漠的不自然。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说我记住了。　　送我回王府，到路口易寒就停住了。我跟他道了一声保重，转身往前走去，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走出大约十几步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路口那里空荡荡的，易寒已经不在了。　　我咬了下嘴唇转回头，快步往回走去。　　上了台阶，我一抬头被吓了一跳，只见王府的大门敞开着，赫连钰正站在那里，目光注视着远处，神情有些冷峻。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去，只见那里空空的，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饿不饿，回来这么晚？”赫连钰问道。　　我哦了一声，连忙说不饿，不过赫连钰还是拉着我去了花厅，说是张嫂做了一桌的菜。　　进了花厅就看到满桌的精致菜肴，不过我在夜市上吃过了，一点都不饿，只喝了点莲子粥。　　“上街去了？有没有看到花灯？”赫连钰饶有兴趣地问道。　　“恩，看到了。”我给他夹了些菜放到盘里，一边说道，“不过都还没扎好，没看出什么样来。”　　赫连钰笑道：“今天才初七，等到元宵节带你去东大街看看，那边的花灯样式最多了。”　　我也笑了一下，点头说好。　　赫连钰见我有些兴致不高的样子，放下筷子问道：“颜儿怎么了，不开心？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搅着碗里的粥，半晌，抿了抿唇问道：“钰哥哥，李言默他是个好人吗？”　　赫连钰闻言挑了挑眉梢，眯着眼睛思量了一番，慢慢道：“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不过他确实是一个好官。”　　我皱起眉头看赫连钰：“他入朝这么多年，就没做过一点坏事？”　　赫连钰有些不解地看我一眼，想了一会儿，默默点了点头。　　“那我要杀了他呢？”我咬着嘴唇，心下里有些忐忑。　　赫连钰闻言淡淡一笑，说道：“那就是他该死。”　　“你不怪我吗？”我看着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跟赫连钰坦白地说过我要杀人报仇，因为他是当朝王爷，是当今天子的亲兄弟，他要维护赫连江山乃至整个大华朝的稳固。而我要筹谋暗杀当朝的丞相，动摇朝廷的顶梁柱，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由着我胡来，所以我不敢跟他说。　　易寒晚上说的话，让我感觉有些迟疑起来，仔细想想，他似乎有什么在瞒着我，并没有说出来。难道当年那起贪墨案，真的别有内情不成？但是不管怎样，李言默他杀了我爹我娘，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赫连钰会说他是个好官。更没有想到赫连钰说他该死，就像随便在说一只蚂蚁一只飞虫一样，而那个人并不是当朝丞相。　　“颜儿，不要担心了。”赫连钰看着我，温声道，“李言默他再怎么有能耐，也不过是个官吏而已，大华朝不缺他一个人。他死他活无所谓，只要你顺心就好。”　　我倒吸一口冷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赫连钰真的会为了我，不论是非，不管对错，甚至是离经叛道，逆天倒行吗？　　“我不用你做什么，我自己解决就好。”我看着他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　　赫连钰看了我一会儿笑了，默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