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的脸色陡然发生变化,比方才吃秋葵时还要难看,冷冷看林桑青一眼,起身向箫白泽行礼道:“臣妾宫里有些事情要处理,便先行离开了,皇上慢用。” 箫白泽端起一盅温茶漱口,吐出水,拿起一边的帕子擦嘴,“嗯,稳住性子慢慢处理,等朕忙完手边的事情就去看你。” 淑妃勉强微笑,“那臣妾退下了。” 杨妃的心里承受能力比淑妃强许多,她是最先进宫的老人儿,看惯了皇上宠幸她人的场面,心都是麻木的,不会为了这等事情失神。拍一拍林桑青的手,贤淑笑道:“恭喜妹妹,虽说熬的时间有些久了,但到底还是等到了。前人有句话,叫‘后福无穷’,用在妹妹身上没准正合适呢。” 提起两侧唇角,目光空洞,林桑青皮笑肉不笑,“呵呵,呵呵。” 半个时辰后,殿内的大神小神们全都离去,寂静重新洒满繁光宫。林桑青腆着吃撑的肚子横躺在美人榻上,戳着自个儿的脸皮子同梨奈道:“梨奈,告诉我,我幻听了。” 圆脸上写满了激动难耐,梨奈捧着心道:“小姐!等了这么久,咱们的好时候终于来了!赐沐御龙汤便代表皇上要宠幸您了,老爷和夫人若是知晓,定会高兴的!” 梨奈沉浸在一个狗腿子该有的幸福之中,压根没听进去她说的话。 林桑青痛心疾首地拍了下大腿——靠!这情况不对啊! 她才刚对着那几位难对付的小神哭诉完,说自个儿很丢人,说进宫这么久了,皇上还不曾同她圆房,却不曾想,左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过去,皇上就要同她圆房了! 那她方才流出的虚假的眼泪算什么? 那她今晚该怎么办? 造化弄人啊。 梨奈兀自沉浸在狗腿子的幸福里,自说自话一般,喋喋不休道:“小姐,今晚可是个大日子,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咱们不能敷衍应付过去,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才行。您说,穿哪身衣裳去?是那件粉红色绣桃花的,还是那件绣牡丹的?”摸摸光滑的下巴,“嘿嘿”两声,深深笑道:“要我说,其实穿不穿无所谓,反正到时候都要脱光的,倒不如干脆不穿,还省得再脱一次。” 眼见梨奈说的越来越离谱,且越来越儿童不宜,林桑青不得不出声打断她的积极性,“那个,梨奈,有寿衣吗?” “呸呸呸。”梨奈忙收敛脸上笑嘻嘻的神情,朝门外猛吐口水,“小姐可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我当没听见,您当没说过,大喜的日子,咱们要开开心心的,这个时候提那种晦气的东西作甚!” 大喜的日子?林桑青垂首苦笑,或许在他人眼中,圆房的确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同心爱的人水火交融,打一场天人交合的大仗,从此融为一体,想想就会脸红。 但,她不爱皇帝,连有好感都谈不上,他们之间的关系顶多比陌生人亲密一丢丢,要她和皇帝水火交融……着实难做到。 她晓得圆房这一日终会到来,原以为起码得到明年开春,天气转暖时箫白泽才会宠幸她,却没想到他连头年都忍不了。 妃子么,就是皇上暖床的工具罢了,只要没坐上皇后的位置,人人不过只是妾室,娘家的地位再高,也还是妾室。箫白泽又是根基不稳的新帝,如今后宫里的这些女人们,左不过是他平衡各方权利的棋子,他会给她们宠爱,但决计舍不得施舍一分真爱。 连一分真爱都不愿施舍给她的男子,要她如何委身呢?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掌灯的时辰快到了,届时负责箫白泽日常起居的老姑姑会来领林桑青去御龙汤沐浴。等到洗去身上的灰尘,她便要回宫来静坐,一直到等箫白泽过来宠幸她为止。 林桑青十分苦恼,头脑晕晕乎乎心里七上八下的,坐立难安,连方御女送来的桂花糖蒸栗粉糕都没心思吃,只叫值夜班的枫栎把它放在桌子上,用纱帐罩好,免得落灰尘进去。 掌灯的时辰转眼便到,伺候箫白泽的老姑姑踩着点来请林桑青,她历经宫中沉浮,伺候过十来位主子,明白少女们在面临这种事情时的忐忑不安,也懂得该如何抒解这份忐忑不安。 “昭仪主子,您且放松些,不用这样子紧张。”老姑姑领头走在前面,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瞧上去很是严谨,身后是坐在软轿中软绵绵的林桑青,“女孩都要经历这一关,才能变成女人,就像凤凰一样,只有经受过烈火的煎熬,才能蜕变重生。”脸上的每一个褶子都是岁月遗留下的痕迹,老姑姑挂着理解的笑,仪容和蔼道:“失去一些东西的同时,您也会得到一些东西,譬如咱们皇上的恩宠,往更深了说,没准您会怀上龙裔,成为大乾朝第一个身怀有孕的妃嫔。在这深宫之中,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您如今是昭仪娘娘,位分并不低,若当真怀有身孕,那么封妃之日便近在咫尺了。” 老姑姑说的话太遥远,林桑青压根想象不到,没精打采地打个哈欠,她小声嘀咕道:“谁要当女人,一辈子都当女孩才好呢。” 宫道两旁的路灯忽明忽暗,老姑姑稳步前行,和颜悦色道:“老奴看多了贵人,说句不害臊的话,颇有几分识人的眼力。娘娘您身上有一股与她人截然不同的贵气,今生绝不会止步于昭仪之位,没准今晚过后,皇上便要晋您的位分了。所以啊,娘娘您将心态放得好一些,莫紧张,莫紧张。” 这位姑姑——当真是老眼昏花了。软轿的四周缀满纱帐,晚风一吹,便如揉皱的湖水。林桑青撩撩及腰的头发,满不在乎地想,她只是平阳城中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哪儿来的一身贵气。 穷酸气她倒是有不少。 爹曾经说过,宫里的人最会睁眼说瞎话,马屁拍得风起云涌,她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怅然叹息一声,她抬起头,久久凝望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子——她要赶紧想想办法,不能就这样从了箫白泽。 下到御龙汤里涮了涮,洗去身上的尘埃,宫人们又将林桑青抬回了繁光宫。 宫妃侍寝向来都在自己宫里,再怎么得宠也一样,皇上从未在启明殿宠幸过任何人,那张以黄金做底的龙床上,至今只有箫白泽一人睡过。 上到前朝,下到今朝,并没有法度和戒律规定宫妃不得在启明殿侍寝,宫人们私底下揣测,皇上之所以不在启明殿宠幸妃嫔,大抵是因为有洁癖,怕弄脏了那张金贵的床。 但这则揣测根本站不住脚,若箫白泽真有洁癖,他怎肯睡在别人的床上呢,要知道,箫白泽经常在淑妃等人宫里过夜,该做的事早就做了,睡过的香榻有好几张,却从来不见他表现出有洁癖的样子。 ——不在启明殿宠幸妃嫔,可能又是身为帝王要有的怪癖之一吧。 从御龙汤返回繁光宫后,林桑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枫栎取一身常服来给她穿。 枫栎大为不解,仍是顺从的捧来了一身素色锦印双生百合常服,立在床边道:“娘娘,您要穿常服做甚?这个时辰该穿寝衣了。” 取过衣裳穿好,谨慎地扣上外褂上的盘扣,林桑青笑而不语。这是她想到的第一个办法,不穿梨奈给她准备的漏胸寝衣,改穿厚实而素净的家常衣裳,让箫白泽看到她就觉得扫兴,提不起性.趣。 拎出掉落在衣领里的头发,也不去整理,还顺手挠了挠,“天晚了,寒气上来了,有些冷,梨奈准备的寝衣太轻薄,抵抗不了寒气。这件常服挺厚实。” 没等把手指头从头发上拿下来,通传声便从殿外传来,“皇上驾到~”尖细而绵长,是白瑞的声音。 来的倒挺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