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送俞思岚到在她小区门外,打盹的保安醒过来,出来看情况。俞思岚看了眼后座上闭目养神的方薇,笑了笑,对陆江说:“小心开,新车呢。” 陆江问:“明天哪里见。” 俞思岚想了想,说:“明天我很忙,改天去你那取车。给我个地址吧。” 陆江皱了下眉,还是说:“回去发你手机。” 俞思岚点点头,说:“行。” 车子再次启动,后座乍然传来声响:“俞思岚是不是喜欢你。”有些嘲讽又难得有些刻薄。 陆江抬头看后视镜,方薇的脸映在沿街的灯火中,明明灭灭,却依旧美丽。 他轻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大概觉得无趣,方薇摇下车窗,风呼呼灌进来,吹着她的发香灌进陆江的鼻腔。 依旧那么好闻。 “去你留的那个地址吗。” 方薇转过脸,直视前方,像是勾起了回忆。“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片刻她迟疑说:“你认得路吗。” 陆江说:“去过。” 方薇别开脸,没再问他什么时候去过。 临近九点,商业街上人来人往。车子堵在路口,以龟速前进着。 陆江话不多,又怕说错点什么,惹方薇不痛快,索性沉默。 忽然,方薇问:“你坐过摩天轮吗。” 陆江看着后视镜里的方薇,发现她正透过窗,看着远处山上的摩天轮。 “想去吗?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赶上。回来的时候从外环走,那条路直接到你家门口。” 方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陆江转了方向盘,朝左侧开去。出了窄窄的巷口,马路开阔起来。车笛声原来越远,瞬间,世界仿佛清净许多。 陆江的车开的又快又稳,车子绕着平坦的山路往上,过了几个弯,广阔的平台露了出来。 巨大的摩天轮安安静静地转着。 不少情侣站在摩天轮前自拍留念,陆江去了卖票的地方,没多久就回来了。 “去吧。” 方薇看着陆江手中的单票,诧异了。 她不觉得陆江已经穷的只能买一张票,可一旦想明白其中缘由,就释然了。 陆江从口袋摸出烟,说:“去坐吧,要开了。我在那边抽根烟。” 方薇望着他的脸,确认了,陆江在避嫌。 清风在侧,明月在上。 即使此刻只有彼此两人,可陆江还是守着那点界限,没跨越一分。 方薇接过票,上了摩天轮,转盘缓缓转动,不知不觉到了顶点。 方薇透过窗往下看,葱葱绿叶下,陆江的身影小小一点,可只要一眼,方薇就能迅速找到他。忽然,那个身影转过来。方薇下意识地避开,在安全的角落,她低头看。陆江仍抬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头上这片星空。 脚下是百米高空,方薇不禁想起自己站在大厦边缘的那个夜晚,想着想着想到了那个无比温暖的怀抱。 念头悄无声息地滋长,方薇将它黯灭,片刻又熊熊卷土而来。 她摇摇头,将心底的念头驱逐。摩天轮的高度一点点降低,挺稳后安全员上前开门,方薇踩着台阶下来。抬起头,就看见陆江站在栅栏外,远远地看着她。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车内静的只剩风声。 陆江在景安别墅外停下,方薇解开安全带却没有下车。 “回去早点休息,这两天你也累了。” 方薇点头,说:“你也是。” 陆江望着远处的路灯,问:“你觉得我来《魅色》怎么样。” 方薇一愣神,眸底那点光很快淡下去,她说:“你怎么考虑就怎么做吧,没必要过问我的。” 陆江目光落在方薇脸上,神色认真,然后肯定地说:“我打算去,毕竟薪酬不错。” 话说的滴水不漏,方薇没办法从中剥出一丝其他意思来。她点点头,说:“明天我会告诉廖总,定了后会通知你签合同。” 陆江点点头,方薇看了他一眼,问:“有其他要求吗,我可以帮你提,就当——还人情了。” 陆江很快摇头,说:“不用,你们看着开吧。” 方薇沉默一下,说“好”。 夜里陆江翻来覆去,不会又起身,坐在床边抽烟。 电视上放着杂七杂八的电视剧,没什么营养。陆江却没有换台,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那块紫檀木早已刻完轮廓,打磨修光后,被放在窗下的桌子上。 一眼就能看得见。 窗帘被吹得晃动,自然的光影错落斑驳地照在地上。 陆江望着那块紫檀出神,良久后他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提电脑,打开,然后编辑。 将照相馆转让的消息挂到当地十九楼上,他关上电脑将它放在一边。 那道被刻刀划过的伤口已经结痂,愈合过程中偶尔有些痒意。就如此陆江的心情,隐隐躁动,急切的寻求一双手将它安抚。 在和方薇提了想法后的第一个礼拜一,陆江和魅色敲定了雇佣合同。 陆江拿着年薪几十万的合同,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原先他怎么说也算得上小老板,这会儿却什么也不是了。 受限于人有受限于人的好处,至少,他的收入比原先翻了几倍还不止。 陆江并不在乎钱多钱少,他早已过了追求物质的年纪,到如今只求一个心安。 人生苦短,缘分难求,他不愿再为难自己。 廖凡对陆江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在他入职当天晚上,廖凡在五星级酒店包下了一个大包厢。公司全体上下倾巢出动,吃饭唱歌玩到很晚。 陆江不来事,却给足了面子。光往那一坐,就让人觉得安稳。 不少年轻女职员拐着弯向陆江打听私人生活,陆江不热情也不冷淡,恰到好处地处理着每一个问题。 沉稳,睿智,年龄赋予他的优良品质在一举一动之间,不动声色地流露出来。 廖凡唱完一首老歌,看着不远处的陆江,有些感慨地对方薇说:“像陆江这样的人,不多了。” 方薇整晚没参与到热络之中去,听到这话时,眼底的诧异明显。廖凡低头看她,这才说:“你和陆江之前认识吧。” 方薇迥然,张张嘴刚想解释,廖凡却摆摆手,说:“你没必要和我打报告,只是作为过来人,我还是多啰嗦两句,有些事情不像楚河汉界向来泾渭分明,一失控就很难挽回了。” 方薇依旧沉默,廖凡不知道她听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说:“你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今天也是给我面子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 五月的黎城天气依旧反复,时而冷时而闷热。到方薇母亲方允和忌日那天,下起了瓢泼大雨。雨从前一天夜里开始下,到早上也不见消停。 方薇看着沉沉天色,情绪被压得低低,几乎要喘不过气。 梁修齐一早等在景安的别墅门外,方薇一开门,看见的就是他撑着黑伞,在风雨中飘摇的样子。 路过花店的时候,梁修齐让方薇停车。不会,他夹着风雨回来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束百合。百合开得正好,花蕊金黄,香气扑鼻。 梁修齐将肩头的雨水擦去,摆动着手中那束百合,自言自语地说:“你妈最喜欢百合,我第一次送她的,也是它。” 方薇觉得喉咙苦涩,只是冷淡地听着这一切。梁修齐像是陷入了回忆中,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方薇终于忍受不住,猛一刹车,转头怒视梁修齐。 “所以呢,为什么离婚?” 梁修齐被问得噎住,几次张嘴试图说点什么都没说出口。 方薇心里藏了那么多年的话顷刻爆发出来,“我妈已经死了,你惺惺作态她看不见,看不见!” 花束的包装纸嗦嗦作响,梁修齐握着花束的手捏紧又放开。面对方薇的质问,他无力反驳。最后只是说了一句:“薇薇,你还小,不明白。” 方薇扭过头,眼底一层水雾。 梁修齐叹口气,说:“我和你妈……分开比在一起好。” 方薇快速将泪一抹,看向他,说:“所以和蒋曼容在一起就好吗?她比你小了二十几岁,梁老师,你真对得起为人师表几个字!”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方薇字字如刀,抹杀着父女俩之间最后为数不多的亲情。 梁修齐脸色白了又青,又惶然又气到极点。一着急,手中的花束挥舞而去,纸片划过方薇的脸,方薇脸上很快浮起一道长长的红痕。 一动手,梁修齐愣住,方薇也愣住了。只是父亲的尊严让他无法低头,他用此生最严肃的语调厉喝道:“我和你妈事还轮不到你来说!” 梁修齐伞也没撑,雨水很快打湿他有些老迈的身躯。方薇忍着泪,最后最后,在车里失声痛哭。 窗外雨泄如注,方薇将哭了很久才平静下来。擦干泪,她踩下油门,将车子开进墓园。 一下车,一个熟悉的身影撞进她的视野。 方薇一愣,低下头,将最后一点泪痕抹去。 檀宗景穿着黑色西装,撑着一把黑色大伞,站在风雨中,却不惹半点尘埃。 方薇拨了拨头发,盖住热烫的半张脸,走到檀宗景身前。 “你……” 身子猛地被往前一拉,后腰被稳稳揽住。方薇朦胧着泪眼,对上檀宗景冷而深的眸。 “谁弄的。” 方薇鼻头一酸,挣扎了两下,却被扣得更紧。 檀宗景的气息有些冷,又有些滚烫灼热,扑打在方薇的脸上。 方薇不敢动,不敢哭,怕自己狼狈的一面被檀宗景撞见。 她摇摇头,说:“不小心划的。” 身子蓦然被拥住,后脑被一双手按住,碰撞到宽厚的胸膛。扣在后腰的手松开,檀宗景用他的长臂将方薇整个圈住,严严实实地将风雨阻隔在外。 “妆都哭花了,还装什么没事。” 心顿时软地一塌糊涂,方薇憋下去的眼泪涌出来,也顾不上狼狈,不堪,将头深深埋在檀宗景胸前,肆意地哭出声。 风雨依旧,伞下却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