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没亮,秀女们早早就起身,用过早膳匆匆上了车,临上车前,芩玉见到院中最后走出一名带着病容的女子,虽脸色苍白,却难掩天香绝色,柔柔弱弱的令人想起白居易那句“侍儿扶起娇无力”。 想来这位便是兰溪说到的那位知府事家的小姐,只是,与宋连娇的张扬不同,这位小姐高傲得很,即便是生着病,那脸上也显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来。 芩玉见扶着她的,可不正是院中的那三名女子,看那几人殷勤之至,她摇了摇头,上了车坐到兰溪身边。 她本想还有两三日便到汴梁,这一路安安稳稳,虽受了些苦,好歹顺顺利利,可没想到,眼见着离京城不过百里,竟然出了事。 这一日,因着快要进京,护送的领队晚上便找了间客栈住下。要知道每名秀女进京都是从户部预支了开销,按照四人一车,每日两餐、住宿皆有标准,之所以日夜兼程,自然是那银子被人贪了。 芩玉她们六人住在通炕的一间房,眼见着有几人被领到楼上厢房,兰溪在一旁冷笑一声,芩玉什么也未说,只当没看到,拿着包袱进了屋。 用罢晚膳,几人奔波一天,刚要熄灯睡了,就听到楼上传来吵杂声音,似乎是女子在拌嘴。兰溪一个翻身跑下床,在门边偷听,芩玉虽不好事,见她那般好奇,随口问了句:“听到什么了?” 兰溪食指在唇上一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耳朵贴到了门上。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屋内几人吓得惊坐起来,忙套上衣裳跑出门看个究竟。 楼上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她们在楼下站着,一个个面色如土,不知发生何事。这时一个小吏跑过来喊道:“看什么看,快回屋去!”将她们赶进屋。 芩玉一颗心砰砰直跳,拉着兰溪的手有些抖,问道:“发生什么事?那女子叫的那么惨,太可怕了。” 兰溪面色沉静,将她悄悄拉到一边,在她耳边说道:“方才我隐约听到几句,似乎是宋连娇说有人偷了她的东西,嚷嚷着要搜身,跟她吵的,是另一边的人。其余的便听不清了。” 芩玉知道她说的另一边的怕是知府事家那位高冷的小姐,正琢磨着突听楼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声音随着楼梯而下,夹杂着女子的哭声。 兰溪悄悄跑到窗边,在窗纸上戳了个孔,向外望去,直到脚步声消失,才慢慢走了回来。饶是她胆大,也被吓得面色发白。芩玉见她面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只见她走到桌边,到了杯冷茶灌下,这才缓过气来,轻声对芩玉说:“是跟着潘玉兰的一个秀女,她的脸,被人划了一道,从额头到脸颊……” 芩玉听了大惊失色,她哪见过这等惨事,惊得双手捂住嘴,脸色煞白,后背渗出冷汗来。 只听兰溪继续说道:“潘玉兰便是那知府事家的小姐,方才我猜不准宋连娇是跟谁吵架,现在想来,正是被伤的这个,她说自己丢了东西,便要搜隔壁屋,那一屋子人护着潘玉兰,自然不肯让,想必,是争吵之中气极伤了人。” 芩玉这会缓了过来,问道:“斗嘴便斗嘴,何必出手伤人?那女子被破了相,以后如何见人?” 兰溪看她一眼,冷笑道:“你不知道这些人为了争宠能做出何等残忍的事来,这破相的女子怕是废了,就算医好,也断不能进京。也只能怪她倒霉,偏偏要跟着假正经的潘玉兰,就算受了伤,也换不来她一句好话。” 芩玉不解:“难道宋连娇伤人就不怕被抓?” “你未免太小瞧这些秀女们了,”兰溪冷冷的说道:“出了这等事,花鸟使自然难逃干系,回京便要受罚,所以,多半这件事会被压下来。我猜那些跟班胆子还没大到敢出手伤人,所以动手的的必是宋连娇自己,她有个当府尹的爹,那些秀女的爹多半是他手下,如何敢闹?” 芩玉听她说完,心中一片冰凉,没想到,这选秀竟是水深火热之地,稍有不慎便害了自己。以她这没心机的脑子,如何自保? 兰溪这会又恢复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见她似是被自己的话吓住,伸手拍了拍她肩膀说道:“不要想那么多,如今出了这件事,花鸟使便不敢再睁只眼闭只眼,定会严加管束,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她俩这番话本是悄悄躲在角落里说的,这会其余四人皆已睡着,两人轻轻爬上床,将披着的衣裳整齐摆在枕旁,躺了下来。 芩玉经这一吓,睡意全无,瞪着一双大眼看着屋顶,脑中不知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转脸朝向兰溪,轻声问:“兰溪,你睡了吗?” “没。” “为何你知道这么多事情?”她迟疑着,终问出了这几日的疑问。 兰溪慢慢睁开眼,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只听她叹了口气,说道:“你只知我懂得多,却不知我自小在家受了多少苦。” 她侧身面向芩玉,娓娓道来:“我娘在我六岁时便过世,爹娶了新人,我不肯叫她娘,只喊母亲,跟你说过的那个弟弟,便是她生的。虽说我是长女,却毕竟不是她亲生,从小,只要爹不在家,便要挨打挨饿。” 芩玉没想到她居然从小受这般折磨,问道:“为何不告诉你爹?” 兰溪轻轻摇头:“你以为他不知?偌大一个府上,就算我不说,自有人去跟他禀告,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任由后娘折磨我。所以,我从小便学会察言观色,那样便能少挨些打,少挨些饿。” 她长长吐出口气,仿佛又感受到那些当年受过的苦:“那将我嫁与人做妾的主意便是她出的,我拿了刀子对着自己喉咙,对爹说让我嫁人便只能看到尸首一具,他终是害怕,这件事才没成。” “芩玉,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你,从小便被父母呵护长大,我宁愿不出身在这富人家,只要从小有父母亲情,哪怕在寒窑苦斋也好。寻常人家司空见惯的一顿团圆饭,在我眼中都是奢望,所以,你明白我为何我宁愿进宫也不愿待在那个家中了?” 芩玉点了点头,不禁为她难过起来,自己受的那些委屈,与兰溪想比,又算得了什么,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眼睛一酸,泪便掉了下来。 程兰溪见她又在抹眼泪,笑道:“你还真是爱哭鼻子。”那些痛苦往事,仿佛在她心中烟消云散,不曾发生过。 “哪有,”芩玉忙擦了泪:“其实我在家甚少哭,只是,头回离开父母身边,又不知何年才能回去,心里总是忍不住难过。”说着说着又想哭,她忙转了话头,问道:“今晚看这些人明争暗斗,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兰溪想了想,说道:“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对于有些人,还是不能坐以待毙,说不定哪天便被她坑了。” 玉知道她说的是那宋连娇,想到那女子心狠手辣,又有当府尹的父亲做靠山,只想离她越远越好。 “我记得父亲说过,此次秀女名簿都是提前打点好的,想必我这种既没家世有没钱财的姿色平庸之人,不会招人关注。” 兰溪听了,险些笑出声来,指着她的脸说道:“就你这如花似玉的脸还说自己姿色平庸,我们这些人简直不成了丑八怪?” 玉摸着自己的脸,诧异道:“那潘玉兰貌如天仙的美貌才配称作美人,我不过相貌周正罢了,况且,从小到大,也没见几人夸过我。” 兰溪说:“还不是因为你整日待在家里极少出门,就连宋连娇那张脸都敢自称姑苏四大美人,你这眉眼不知比她好看多少倍去。” 她瞅了芩玉一眼,继续说道:“况且这两日我偷偷瞧了你许久,本是美人脸,偏偏冷的跟冰块似的,人家潘玉兰面上冷,眼中却带着钩子,被她看一眼的男子有几个能忘怀?你倒好,拒人千里之外,男子见了都害怕。” 一番话说的芩玉不知她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想想以前母亲总说她待人冷淡,那些妹妹们也总在背后说她故作清高,原来是这个原因。 “若真如此也好,便躲了那些是非,清清静静的过一日是一日吧。” 兰溪见她这样,有些有些恨铁不成钢,本想说她几句,又一想,这清冷的性子,总归不适合复杂的后宫,或许远离那些尔虞我诈,也是她的福分。 两人聊着聊着便睡了,第二日启程时,果然见潘玉兰那边少了个秀女,她白着一张脸,不知是病还未愈还是昨晚受了惊吓,神情倒更冷了。反倒宋连娇一点事儿没有,依旧笑着与那几人上了车,脸上甚至还多了几分得意。 芩玉见了,摇了摇头,她理解不了这些人,更不想靠近,只求过个清静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