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玉一夜未睡好,她知道尚服局白日最忙,那时也是最好混进去的时候。于是央了秋若早早的去书阁替她会,自己则又一次来到尚服局。 她进了院,向路过的一名女史问起兰溪在何处。那女史说程典饰受了伤在厢房休息,带着她来到厢房门口。芩玉闻言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向她道了谢,轻轻推门而入。 这间厢房格局与她那间相仿,一进门,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她皱了皱眉,进了里间,看到兰溪脸色苍白的趴在床上,不由大吃一惊。 “兰溪,你这是怎么了?”惊忙跑上前,手刚抚上肩膀,只听兰溪嘶的一声,吓得她忙把手拿开。 兰溪睁开眼看着她,诧异的问:“你怎么来了?” “你都这个样子了,怎么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她看着兰溪那张小脸,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失血变得煞白,不由心疼埋怨道。 “我已经这样了,告诉你又有何用?”兰溪脸上挤出一丝笑,让她坐在一边。 “你这到底是......” “还记得我上次见你说起被皇后娘娘夸奖那回事?”兰溪慢慢说道:“没想到真被言中了,两天前,我验过的几件衣服中,有一件里面藏了根绣花针,幸好被崔尚服验了出来,那间衣服是皇上的寝衣,若没被验出伤到龙体,恐怕我这条命便没了。”她有气无力的说着,显是受伤不轻。 “难道是有人陷害你?”芩玉悄声说。 兰溪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这也是我咎由自取,尚服局的规矩,是给贵人主子们的衣服以规定针法绣样,而我太急功近利,私自用了我家的独门绣法,绣出来的自然显眼,而现在便是给我的教训。” 芩玉想了想问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兰溪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验不出一根针,但是每个人都有可能进出库房,根本无从查证。” 芩玉叹了口气,说道:“伤到哪里,让我看看。” 兰溪说道:“因着衣服没出尚服局,所以被尚服压了下来没有上报,只按照私例抽了几鞭子,两三日便好了。”可芩玉不由分说,硬是要看她伤口怎样,她只好说是在背上。 芩玉轻轻掀开被子,又将她寝衣掀起,不由抽了口冷气,那背上纵横交错着十几条鞭痕,虽未破皮,,却高高肿起,难怪她方才说疼,这细皮嫩肉的,如何受得了鞭笞之痛? 芩玉心疼的问道:“可曾上过药?” “让同屋的人帮着上过了。” 她轻轻将衣服合上,又将被子盖上,说道:“莫非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位崔尚服打的?” “正是她。” 芩玉想了想,问道:“我昨夜想来看你,门口遇到一位面色严肃,约莫三十岁的尚服,莫非就是她?” “不错。”兰溪突然反应过来:“你昨晚来过?” “哦,因为太晚,所以没能进的来,崔尚服让我今日再来。”芩玉没敢跟她说违反宫禁的事,轻描淡写便过去了。 “那位崔尚服是怎样的人?”她接着问道。 兰溪想了想说:“其实我也看不透她,就拿我这次的事来说,她大可以将我交到内内侍省,既不用担责,又除了我这个麻烦,却没想到居然会私例处罚,你看我现在被打的起不来床,要是被交出去,怕是更惨。” “那你说她是个好人咯?” “也未必,这宫中哪有好人坏人之分。只不过崔尚服精明得很,虽然整日板着脸,心中却有数,轻易不会得罪人。” 芩玉想起昨晚崔尚服那几句话,说的滴水不漏,找不到一点毛病。不由感慨道:“恐怕过上几年,你也会变得跟她一样精明,只有我仍跟块木头一样不开窍。” 她本是一句玩笑话,兰溪听了,沉默许久才说道:“我宁愿你永远不要开窍,你可知整日脑中盘算这些有多累?若我也能跟你一般淡定自若就好了,可我不甘心。宫外那个家中我做不了自己的主,难道在宫里也要被人随意拨来拨去?” 芩玉知道她为何会这样想,可她不希望兰溪因此而受到伤害,却也没有劝,只说道:“这皇宫内,有几人能真正做主呢?就连皇上,有时也要顾及社稷大局无法随心所欲,更不要说宫内女子了。” “那我也要去争,只有爬得越高,能做主的事才越多。”兰溪坚定地说道。 芩玉知道她下定决心走这条路,便也不在说什么。兰溪与她不同,不会心甘情愿当一辈子女官。或许,有一天她会变成另一个人,跟那些人一样,但在此之前,她都会是她的朋友。 芩玉觉着自己跟兰溪慢慢的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她心中不安,却也无可奈何。或许聚散终有时,那便随遇而安吧。 离开尚服局,她便去了书阁,让替她的秋若早早回去。坐在屋中,心却平静不下来,书也看不进去。 走到窗前,打开一丝缝隙,一阵冷风钻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却因此清醒过来。天色阴沉沉的,今年冬天的雪一直未下来,眼见着刚暖了两日却又变了天,冷了几分。 突然,她被窗外飘进来的什么东西迷了眼,伸手去揉,却什么也没揉出来,仿佛化作了水。又是星点冰凉吹到她脸上,仔细看去,竟是朵朵雪花顺着风飘了进来。下雪了! 她欢喜的跑出门,正看到漫天的雪徐徐落了下来,天地间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簌簌的下雪声。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 这场雪一下就是整整两天,白色覆盖了整个汴梁城。对于富贵人家来说,雪是美景;于文人墨客,雪是诗情画意;而对贫苦老百姓,这雪便是天灾。 而对于宫内的奴才们来说,下雪则意味着一场体力活。雪一停,立刻就有内侍们清扫主子们常走的宫路,若因未及时清扫滑倒主子们,那便是大罪,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人手不够,内内侍省便让低等女官们去凑数,芩玉虽不用去干活,那些女史们的任务完不成,便分了一些给她。这会儿她正坐在屋中,提笔抄着下个月教习课案。 眼见着面前那沓厚厚的纸丝毫不见少,她放下笔,舒展了下筋骨,忽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正是上次送信的小内侍,他恭敬喊了声苏典籍,看四下无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她。芩玉接了信向他道了声谢,他又一拜便转身回去了。 回到屋中,芩玉小心的拆开那封信。此番的信稍长了些,除了客套寒暄,以及问及她的近况,陈应棠还提到下个月要回家祭祖,问她是否有需要捎回的信或是物品,他可以代为转交。 她想了想,又将那信仔细看了一遍,才连同信封一并丢入火炉中,亲眼看着便成灰烬才坐回桌边。自从兰溪出事后,她已明白了自己虽无害人之心,却不可无防人之心的道理。 在这宫中,谁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人盯上,总是小心为上。所以她烧了上次的信,将笔墨不再放在书阁,而是每天携带在身上,虽麻烦些,总好过将来引祸上身。 呆呆的盯着桌上的空白纸张愣神,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在发愁如何应对祖母,今年却远在千里之外,见不到父母。苦笑一声,只能怪造化弄人。 父亲每次给她的信,都说家中安好,让她放心。可她知道,以母亲的性格,怕是要大病一场,只不过怕她担心没有提及罢了。她想了想,提笔写起了回信,不多时,便满满写了一页纸,寻了早就备好的信封塞了进去。 陈应棠接到宫内传出的第二封信,已没有第一次那般紧张,却仍心情大好,看着那娟秀的自己,不由弯了嘴角。 信中说,她并无需要捎回之物,只拜托一件事,请他将一封家信带给父母,借此探一下家中情况,回来如实写信告知与她。她在信中再三对他道谢,却求他务必帮这个忙,只因父亲写信不肯如实告知,只好出此下策,请他勿怪。 陈应棠明白她担心家中情况,况且这并非难事,便决定应下这件事。他没有回信,而是传了个口信给芩玉,让她放心等候,待他从姑苏回来一定如实相告。 芩玉听到答复才松了口气,心中感谢这位陈大人如此热心帮忙。她现在也不过刚满十五,加上从小不喜与家中姐妹一起,对男女之事尚未开窍,明眼人都能看出陈应棠对她的情意,偏偏她自己却如木头般毫无察觉。 虽然她对周淮若动了情,那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少女怀春,她性子单纯,又极少与男子接触,自然不明白男女之间该如何相处。陈应棠对她的体贴令她感动,不过也只是感动而已了。 她的心早已被人占据,还未来得及取回便进了宫,于是,这颗心便再没有机会收回来,从根本上断了与其他男子的可能。 跟宫外书信来往之事她并没有告诉兰溪,倒不是防着,只是这件事牵扯众多,不想让兰溪被牵连进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