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自然是没吃成。 何岚氲说不去,下午的报告会她就真的没去。小江打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等到终于联系上,会也开完了。何岚氲说:“最近太累了,在房间里补眠。有事吗?” 小江带着哭腔诉苦:“不是说空降的王爷不懂技术吗,为什么一直追着我问,我都答不上来……M2407那组实验,他非揪着不放,说为什么曾经做出这么好的结果,最后成果却只有它的一半……” 这句话让何岚氲直起身。“实验有误差很正常,当然要稳定可复现的结果才能作准。”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他说这个误差太大了,最终结果差强人意,要我周五之前再交一份报告分析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误差……我那会儿不刚来吗,那部分的技术文档您也没写得很清楚……” 何岚氲说:“这件事我来跟进,你不用管了,再问起就让他来找我。”然后把电话挂了。 岳凌霆不可能懂这些技术细节,还一下就命中要害,一定是有人告诉他的。是岳凌风?还是公司内部的什么人? 该删的都删了,就算他们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证据。她的目的已经达成,这地方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意义,尽早离开以免夜长梦多,何况……现在还来了个岳凌霆。 他是一个不在她掌控之内的变数,当年如此,现在尤甚。 她特地上网查阅各种时事,也给父母打了电话,大到当今世界格局,小到她小时候的邻居、三个月前招聘的助手,与她所知的都没有差别,唯一改变的只是穆辽远并没有认识吕瑶而与她分手,仍然是她的未婚夫。 但是现在蝴蝶效应出现了——岳凌霆忽然年长了三岁。 虽然她也不明白,岳凌霆的年龄和她未婚夫的劈腿对象有什么关系。岳凌霆什么时候出生,显然不是他自己决定的,而是取决于他的父母。 她也去搜索过岳孝贤的八卦小道消息,据传他结婚生下长子岳凌风后,重逢初恋女友,旧情复燃又不得不分手,一直到岳凌霆二十岁,岳孝贤才知道这个私生子的存在,父子相见认祖归宗。 那时候她和穆辽远都还没出生,能影响他们什么? 如果真是蝴蝶效应,不应该只有这一点点细微的变化,说不定……历史都会因此改变。 紊乱的低质量睡眠并没有让她恢复精神,反而眼睛干涩头昏脑涨。她扶着额头走进浴室,洗脸池上方整面墙的玻璃镜子里映出一个身形消瘦、面色暗黄、容色憔悴的女人。 她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的外貌了,因为时间宝贵,每一分钟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用,根本没有精力在意这些不重要的东西。消瘦令她面颊凹陷,颧骨凸起,下颌轮廓分明,这让她的面相更显得刻薄而难以亲近。 才两年而已,时间却仿佛以双倍的重量从她身上碾压而过。 真正年龄增长了双倍的人,却比年少时更加倜傥从容。在一群二十出头青春洋溢的小鲜肉里,岳凌霆并不算特别出挑,如今同龄人逐渐败给发际线和腰围体重,反而让他显得格外出类拔萃起来。 何岚氲抓了抓凌乱的长发,扎成马尾。因为过劳和疏于打理,她从母亲那里遗传来的引以为傲的秀发也变得干枯毛躁,每次梳头都会掉下来一大把。 她洗过脸,翻出抽屉里许久不用的化妆品,对着镜子扑了一层粉底,用遮瑕膏把黑眼圈和泪沟细细地修饰遮掩。 镜子里的女人精神了一些,隐约找回几分曾经的美丽。 四年前的她或许还有几分青春鲜妍,如今以这样的面目再见,岳凌霆会不会觉得,当初自己瞎了眼? 她为自己虚荣的念头微微一哂,把过期的口红丢回抽屉里。岳凌霆怎么看她并不重要,不过再过两天穆辽远就要来了,她得用好一点的状态去见他。 好在这两年虽然不修边幅,锻炼的习惯倒是没有中断,不然也扛不住高强度的工作。她换上跑鞋和运动背心,打算出去绕岛跑两圈。 一打开门,迎面差点撞到走廊里经过的人。 岳凌霆一手拉着行李箱,西装外套脱了搭在臂弯里。骤然照面,他的目光微微一闪,向下扫过她清凉的着装,旋即回上来直视她的脸。 何岚氲虽然瘦,但并不干瘪。运动背心只到肋下,露出紧实的腰身和两道弯月形的马甲线,齐膝的运动短裤轻薄贴身。夏天出去健身跑步她都这么穿,偶尔也会被未看清脸的年轻男孩子吹口哨,她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此刻在这幽寂无人的长廊里,在这个人面前,她突然后悔刚刚出门前一时犹豫没有拿件外套。 她下意识地又把双手环在胸前,但这个动作似乎让胸部的曲线更凸显,只好又放下。背后就是房门,她连后退都无处可退。 岳凌霆站在走廊中央,他身后尚有半米多的空间,但他没有避让。 他盯着她的脸端详了一会儿,开口问:“下午睡得好吗?” 何岚氲以为他要为她避而不去报告会的事发难,谁知他接着说:“现在气色好多了。早上刚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这几年你过得很不好。” 何岚氲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针对他的刻薄言语就噎在了喉咙里。她确实过得很不好,但是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她放软了语气回道:“我很好,不劳费心。” 岳凌霆又瞄了一眼她的着装:“外面起风了,只有20度左右,最好多穿一点。” “谢谢,我不怕冷。”这样的对话让她不甚自在,于是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行政安排我暂时住在这里。”他举起手中门卡看了一眼,“408,好像就在你隔壁?” 何岚氲说:“这是员工宿舍。” 虽然他不如其他两个兄弟大权在握,但到底是岳老爷子的亲儿子,住员工宿舍委实寒碜了些。 岳凌霆说:“我只是临时过来顶缸的,住不了多久,何况这里条件也不错。” 何岚氲所住的是公寓顶层,按照套房标准设计,规制最高,供中高层人员住宿。不过能达到这个级别的,一般都有家有室,不太会住员工宿舍,顶楼还有好几间房子空置,偶尔做接待之用。隔壁这间最东头把边的,便是位置景观最好的一套。底下三层则住得较满。 不过她关注的是别的点:“临时?” “王总走得急,我先过来接手,等他们找到合适的人选就功成身退了。这个职位并不适合我,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这是委婉的说法,确切来说是他不能胜任,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这回的空降更像是一次钦差调查行为。 岳凌霆盯着她思忖度量的神色,语气一转:“怎么,听说我呆不长,就不想辞职了吗?” 何岚氲立刻反驳道:“我辞职跟你无关。”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句话未免太欲盖弥彰了些。 “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他的眼神果然暧昧了起来,“我很欣慰,四年不见,你还没有把我当成全然的陌生人。不过,如果你又像上回一样刻意避开我,那倒是没有必要。” 这话令她心生抵触,语气便带了刺:“你想多了,订婚结婚是我和我未婚夫两个人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既然如此,何必这么着急辞职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岚氲,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时候不管不顾把烂摊子一撂撒手就走。” 看向他的目光骤然间变得凌厉。 但他随即又换上调笑的神色:“反正我最多呆一两个月就走了,你和未婚夫相知多年情比金坚,难道还怕被我破坏吗?我跟你不一样——” 他俯下身来,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 “我喜欢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