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岚氲只好退回浴室,站在外侧淋浴房门口,等他俩走了再出去。 背后传来雨淋般的密集水声,以及细微的……水柱击打人体,飞溅而出的声响。 浴室里的水汽更重了,又闷又热,如浓雾弥漫,氤氲浮动。深吸一口气,细密的水珠在鼻腔里集体爆裂。运动的燥热还未完全散去,她的胸前出了汗,凝成水珠,沿着心口滴滑下去,又被背心的松紧带阻挡吸收。 混着白色泡沫的水流从隔断下面流出来,汇入她脚下的长条形下水地漏。 想着那水和泡沫是从他身上流下来的,她往旁边站了一点避开,仿佛这样就离他远了一点。 外面那两人坐在更衣室里,开始不紧不慢地聊起工作。 何岚氲偏过头,压低声音问:“你好了没有?” 背后没有应答。他还戴着耳塞,这么小的声音听不见。 说起来,她问的第一句话他怎么听明白了呢? 岳凌霆洗完澡,把耳塞摘了,腰里围了块浴巾出来,看到何岚氲正做贼似的背靠墙壁贴在拐角处。他凑过去探头往外一看,失笑道:“堵这儿出不去啦?” 何岚氲一回头,险些撞到他胸口。背贴着墙,她无处可退,只好皱起眉正色道:“你出去把他们支开。” 那两人正谈到兴头上,似乎在说什么保密的紧要项目,没有挪窝的意思。岳凌霆存心看她的笑话:“我又不认识他们,怎么支开?” 她只好忍着继续等。外面的陌生人并不是她焦虑的根源,根源在于……眼前的这个人。 他比她高大半头,相隔咫尺就无法抬头正视;但若直视前方,正对的就是他裸露的胸膛;她只好垂下眼,这样又好像她在盯着他的下半身看。不仅手足拘束,连视线都无处安放。 浴巾大而厚实,这回终于遮严实了,却又在身前拧了一道塞在腰里,鼓出一条歧义的圆边。 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快要耗尽了:“你把衣服穿上。” “衣服在外面柜子里。”头顶上方传来好整以暇的轻笑声,“怎么,你又不是没看过。” 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都会带上暧昧不明的含义,其实只不过是当年在研究所时,在附近的游泳馆里碰到过而已。 他还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出游泳馆时,就有漂亮前卫的女孩守在门口要他的电话。 何岚氲当时也正好出来,从旁经过,她没有停留,不知道他们搭上了没有。只是后来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比如……某豪门小开相貌英俊,出手阔绰,器大活好,只可惜人品太渣之类的评价。 一想到自己也曾经是他猎艳名单上的一员,她就觉得一阵闹心。“那你出去把衣服穿上。” “嘘,小声点。”他凑得更近,一手撑在她身侧墙壁上,用极低的耳语说,“我们这样躲在男浴室里,要是被人看见,那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何岚氲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见鬼了。男浴室的门掉下来关她什么事,为什么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岳凌霆看着她的脸色,戏弄够了,直起身紧了紧腰里的浴巾:“去里边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 他接过她手里的工具箱,走出浴室。那两人见不是保洁,立即止住谈保密工作的话头。 何岚氲藏在浴室内,模模糊糊听到岳凌霆说:“不好意思把淋浴的门弄坏了,你们现在着急用吗?”其中一人回答说:“不急不急,我们刚来。需要帮忙吗?”岳凌霆说:“不劳驾了,一点小毛病,十分钟搞定。” 三人似乎还攀谈了几句,有个人问他:“肌肉不错么,怎么练的?……” 不一会儿岳凌霆回来了,换了一条牛仔裤,上半身依然光着,工具箱提在手里。他的肤色不算太白,是健康的浅麦色,沾着水珠的皮肤闪闪发亮,这个造型……居然出奇地和谐。 他还当真去把那扇掉下来的门搬回原处,从工具箱里拿出钳子和螺丝刀,无比自然地叫她:“来搭把手扶一下。”见她不动,又似笑非笑地说:“不是你要修门的吗?一个人可不好弄,难道要我把外头那俩哥们儿叫回来帮忙?” 那两人刚出去,尚未走远。何岚氲忍住怒意,过去帮他扶门。 岳凌霆拿膝盖抵着门扇,把上端变形的合页掰直,拧上螺丝。他觑着她不预的面色,笑道:“生气了?被人要挟绑架的滋味很不爽吧?” 仿佛冥冥之中巧合似的,他刚说完这句话,何岚氲的智能手表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穆辽远来电。 她盯着手表屏幕上的名字,忽然没了底气,被他挑起的怒火悉数湮灭在这几个字里。 岳凌霆瞥了一眼表面:“为什么不接?” 长时间不应,铃声自动停了。她语气干涩地辩解:“……腾不开手。” 他把上面最后一颗螺丝拧紧,绕过来接替她的位置:“好了,可以放手了。” 像是无意间的,一句一语双关。 何岚氲走到门口干燥处,擦干手回拨过去。智能手表没有听筒,只能外放,略带杂音的男声从电话里传出来:“岚氲,你还在忙吗?” “已经下班了。什么事?” “我买了大后天的机票,礼拜四,下午五点到你那边,你有空吧?” “好,我去接你。” 穆辽远说:“不用了。我查了地图,机场离曙风屿挺远的,要横穿整个市区,晚高峰该堵车了。我坐地铁过去,你来地铁站接我一下好吗?曙风屿好像不通公交。” 一如他们以往的对话,简短,礼貌,生疏。 她正想答应,抬眼却发现岳凌霆已经把淋浴间门安好了,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一手拈螺丝刀尾,刀柄在三角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痞里痞气地看着她。 她到嘴边那声硬邦邦的“好”,就变成了软绵绵的娇嗔:“我就想去机场接你。” 穆辽远一愣,不习惯她如此语气:“你……工作很忙吧?” “不忙,我已经跟老板提辞职了。”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长矛和盔甲,施施然地从眼尾瞟了岳凌霆一眼,“路上要一个小时,去机场可以早一小时见到你。” 穆辽远咳了一声:“工作做得不顺心吗,怎么突然想要辞职?” “没有,就是想多跟你在一块儿。” 岳凌霆握着螺丝刀,转身进了外侧淋浴间。 她又跟穆辽远说了一会儿后天碰面的细节,挂了电话,故意走过去问:“还需要我帮忙吗?没事我先走了。” 他把水龙头拆开了,正在检查阀芯,对她的话只是随意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方才没有留意,现在正对着才发现他背上居然有不少细长的疤痕,看起来很久远了,也不深,离近了才能看清,像是……被竹篾藤条之类的东西打出来的。 她驻足停顿了片刻,提醒他道:“这是恒温龙头,不好修。” “弹簧卡住了而已,”他举起阀芯,眯眼拿一根铁丝伸进去拨了拨,“幸好传感器没坏。” 装回去果然好了,何岚氲有点意外:“你还会修这个。”和他……不学无术的纨绔形象不太相符。 岳凌霆关上花洒,绕过她把工具扔回去,弯腰拾起工具箱:“以前当过修理工。” 难怪觉得和谐…… 何岚氲转念一想,他说的“以前”,大概是和他父亲相认之前、微寒落魄之时,做过这些倒也不奇怪。背上的伤痕,或许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不过,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没有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