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翼急了:“两个人磨磨蹭蹭什么,知不知道你们来了兰州军,就要服从军令。怎么,我的第一道命令你们就不服从了!” 两只小羊羔一震。 身后有人解围道:“杨校尉,我们司文今天都是初到任,将军府的门都还没摸清怎么敢出去?再说了,迟总管还交代了一堆旧文书要我们整理,活没干完得熬几个通宵呢。” 说话的是另一个司文青年,名叫慕青,也是活泼开朗的个性,喜好结交,和雷俊很快混熟。但他胆子比雷俊大,听说他是孤儿,常年自己摸爬滚打,养成“我不惹事,更不怕事”的脾气,乐于结交朋友是一方面,不怕与恶人正面较劲又是另一面。这时扮演“拉架”的角色,也恰如其分。 杨翼脸色一变:“你是什么东西?” 他这一喝,原本埋头在文书山海里的几个读书人都不由停了下来,抬头齐齐看去,不卑不亢地与杨翼和他的手下对视,表示同仇敌忾。 羊羔是懦弱,当如果羊群团结起来对抗一只狼,还是有点胜算吧? 司文的青年们现在就有点像团结起来的“羊群”。 杨翼啐了一口:“别在这里给我掉书袋子。今天走是不走?”他就是暴躁脾气,一摆脸色,几个士兵已经将挂刀卸下,摩拳擦掌起来。 到底是兰州军自己人,不能玩太大,所以历来军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斗殴必须徒手,不得使用兵器。可读书人见状还是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他们哪会功夫,别说一对一了,就是杨翼方面一对三,他们也不是对手。 适才还表现得同仇敌忾的“羊群”刷地集体瑟缩了一下。 慕青不服气,哼地一声,从他们中间走出来。看那挺着胸脯不肯低头的样子,人人都以为他要冲上去应战。 “慕青真是好汉啊。”这时有司文的同僚低声夸了一句。 旁边的同僚纷纷点头:“平时看不出来啊,关键时候真有两下子。” 哪知好汉慕青走到和杨翼对峙的雷尤二人中间,却猛地一步蹦回,一把抓着雷俊一把抓着尤念的胳膊,又连退了两步。 二人被他拽得一个大踉跄:“??” 雷俊一脸问号地看着慕青:“好汉,你?” 慕青讪讪地:“诶诶……别看我呀,我也不会武功啊。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 尤念一脸鄙夷:“……可真好汉。” 慕青见几个士兵抖着满脸横肉过来,自己都快哭了:“完了完了——要不你们委屈委屈,考虑一下杨校尉的提议……” 雷俊、尤念:“慕青!你卖!友!求!荣!” 杨翼哼地一声。 雷俊额角的汗已经凝聚成水滴落下来。 其实话说回来,慕青怕归怕,倒还算仗义,没有把尤念雷俊二人推出去,而是等他们自己决定。 尤念很为连累同僚过意不去,小声地道:“算了算了,揭招贤榜我们给这刀疤脸吃挂落,他现在要立威给我们小鞋穿,迟早躲不过……” 雷俊亦视死如归:“嗯,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我俩跟他走——慕青,你去禀报迟总管,让他来搭救我们……哎,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兄弟我去了……” 说得好像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尤念啐了句:“拜托,别乌鸦嘴!” 慕青还很为帮不了同僚而感到无地自容地叹了口气:“雷兄真是的,咱们大好男儿,怎可说丧气话。只是形势比人强,为了事态不扩大要暂时委屈二位了。对了,二位可有未了的心愿?” 雷俊、尤念:“呸!” 啧—— 杨翼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这些读书人,都是废物啊! 此时屋外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杨校尉的军营是有多大要到处请人参观。” 谁在胡言?杨翼先是一愣,转头一看,脸上嚣张的神情转瞬消失,取而代之一种警惕。 那声音又道:“怎么样,杨校尉怎么不邀请我?多个人,多点热闹。” 杨翼低声骂了句脏话,冷笑道,“好,好,好!算你们运气好。”他截断了来者的话头,话音一转,“我们走!” 来者是华承煊。 不知怎么,杨翼对他有很深的顾忌,不好再正面对抗,狠狠地瞪了一眼,好像在说“我一定会查清你小子来历”,哼地一声,连骂骂咧咧都省去,无比干脆利落地撤了。 “哈!”雷俊跳起来,击掌道,“恵兄,你来得正好!” 华承煊仍旧不习惯被他勾肩搭背,很自然地滑开一步,瞥了一眼道:“这个杨翼气焰不小,是什么来头,知道吗?” 雷俊:“来头不大,靠山却大得很!” 华承煊:“有靠山?” 雷俊:“我打听过了,他是南宫淼将军引荐进来的,从大起义时就加入,是老兰州军。他和南宫将军有过命的交情,南宫又是高老将军的心腹,在兰州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这个杨翼才敢私设赌场。” 华承煊:“私设赌场?” 雷俊三言两语把县衙送来的文书内容复述了一遍:“他已经触犯军规了。要么是南宫将军授意,要么是他自己不要命。我个人倾向于后者。” 华承煊:“为什么?” 雷俊:“南宫将军美名在外,我们都知道他是儒将,他带的军队很少有扰民的。这么好的将军,我不相信他会给那刀疤脸撑腰。” 华承煊听了并未评价,转而道:“把你们的烫手山芋交给我吧,怎么样?” 尤念:“你要这封告状信?” 华承煊:“当然,司法处置的就是涉及将士内部之间、军营和百姓之间的讼案。好了,搁在你们手上只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给我吧。” 雷俊迟疑:“这个——” 尤念却一把将他手里的文书抽过来,递了出去,笑道:“那就有劳恵兄了。” 雷俊心里像叠了一座好奇的小山,等华承煊一走,他凑到尤念耳边:“喂喂,你好像很信任恵兄啊?你们以前认识吗?从初次见面那天,我就看你盯着人家一直看。是因为他英俊吗?” 尤念讽刺:“你观察人的本领倒很好,但是也很话唠!” “当然了,我们做生意的人,察言观色是基本功。我是雷家的儿子,跟父亲和哥哥历练过的呢,”话唠雷俊自动忽略后半句评价,依旧不依不挠,“你说恵兄拿走告状信,会不会去对付杨翼啊?要是杨翼知道了后又要对付惠兄怎么办?你说他一个人多危险,哦不,其实没关系,惠兄身边还有一个武功很厉害的程刚,足够保护他。” 尤念兴趣缺缺:“我不关心这些。” 雷俊眼珠子一转,显然不相信:“你不关心惠兄?” 见尤念不语,雷俊又兀自叨叨:“可你说你吧,也是个男子,惠兄也是男子。” 尤念望着华承煊离去的方向出神,兀自喃喃:“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不是普通人。” 雷俊强行搭腔:“当然不一样了,惠兄和我们不同,是器宇轩昂英伟俊朗的男子,你说你怎么会对他那什么……这可是龙阳……” “我的好雷俊兄啊!”尤念知道他要扯没边儿去,收回目光,骤然打断,“我问你,古往今来,胡言造谣的人是什么下场?” 雷俊不明所以:“嗯?” 尤念不停:“还有古往今来知道太多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好奇心太强的人又是什么下场?嗯?” 雷俊一愣,还没说出来的“之癖”生生吞下肚子。 一旁的慕青煞有介事地凑过来:“——都没好下场。” 尤念神秘一笑:“那就是了。如何,雷兄还想知道什么吗?” 雷俊噎住,连忙摇头、摆手、闭嘴,动作一气呵成。 一个月来,司文、司兵、司法,当值的当值,当差的当差,三司逐渐上了正轨,将军府的政务在迟栖的总领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 雷俊已和三司不少年轻人交好,他本是陇右经商大家的公子,喜爱文墨和军事又颇懂人情世故,加上热情外向,相处起来叫人舒服。但他最勤跑动的地方还是来华承煊这里,一下子来闲坐喝茶,一下子又买来东市的酸梅汤同饮,一下子说“你千里迢迢而来,我给你介绍陇右风土人情”,有他在总是静不下来,为华承煊的陇右之旅平添久违的生活烟火气息。 不过很快,他这位挂名司法校尉的“查案”业务真的就开张了,而且接连不断\“生意”好到应接不暇。 这天,雷俊急匆匆进来,一照面便喊“糟了!”他已和华承煊十分相熟,也就不讲究客套虚礼。 华承煊搁下手里的毛笔,又将手里镇国公殷素的名著《殷氏战法补遗》暂放一旁,自顾叹道:“时隔三年再看此书,又有一番收获。” 雷俊左右一看,发现那个一直如影随形的程刚此时不在,心里“咦”了一声,但他此时没空去关心程刚:“恵兄没听说外面发生的大事吗,怎地还有心思在这看书。” 华承煊心思都在书上:“难得有如此闲暇重读兵书,兰州这趟真是散闷来的,你可知道我在看什么?” “殷氏战法补遗!”,雷俊眼睛一亮,拍着脑袋道:“哈,是镇国公的兵书啊!嗨呀,这可是我最爱看的兵书,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