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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龙伏地 二十四

罗致忽然温柔道:“说吧,好孩子,你还有什么同党都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的。嘿。”  他像是一头猛虎,叼着一头小羊,正细致地给它舔毛,而小羊却浑身僵硬。    就是瞎子也看得出罗致在引诱什么,前面还一口一个“兔崽子”,现在改口“好孩子”,直让人觉得这猛汉像个“人贩子”。  “人贩子”循循善诱着:“当然——你说出同党,还有谁是细作,我会放了他的。当然也会放了你。嘻嘻。”说罢直朝华承煊努嘴,意思像在诱供,最好黎朗能识相地供出“李惠也是同党”。    黎朗本来是抱定主意不说话的,这时见到“李惠”被牵连,心里一咯噔,嘴上还是硬邦邦:“我不是细作,城防图不是我偷的,你不要胡乱冤枉我的朋友。”  罗致更加不怀好意的嘿笑,少年的刻意回护反而让罗致对华承煊更为怀疑。    南宫淼温和地插言道:“孩子,城防图被盗,细作就是半夜撬了文库房的锁,恰好你下午也撬了地牢的锁,你开锁的本领不由得不让人怀疑你不是细作。再说了,如果你真不是细作,为什么要越狱呢?”  黎朗被问得哑口无言,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强装一副冷漠的样子,转过头去,默然不语。    南宫淼观人入微,已经摸到少年的脾气,和罗致打了个眼色,后者忽地喝道:“黎朗!你老老实实回答——你究竟是何出身来历,来兰州做什么?!你不说的话,我便去地牢,把那个和你一齐揭招贤榜的伙伴揪来!——他叫什么尤什么来着?”  南宫淼口气含糊地劝了一声:“三弟,你不要鲁莽。”    黎朗毕竟还是个孩子,没见识过兰州军的第二号和第三号人物搭配唱黑白脸戏码的功夫,吓得噤若寒蝉。    罗致带上恐吓的语气道:“好好好,不说是吧,我二哥是读书人,我可不是,看来非得把你的朋友抓来严刑拷打一遍了!”说着便玩真的似的叫手下人去带人并提刑具。  “那什么,先把夹手指和荡秋千都给我拿来……”他煞有介事地在念的刑具名令人闻之森冷。  少年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神中开始出现一丝慌乱,夹杂着惊恐、愤怒。    罗致阴森森:“你还不知道我罗煞的威名吧。哦哦,我说的是我严刑逼供的威名。前年,我抓住一个细作,男的,他也是不说话,和你小兔崽子一样,光拿眼睛瞪我。嘿,跟我比眼睛大嘛?!我啊,我就把他眼珠子挖下来,我亲手挖的,当鱼泡踩。”    南宫淼不忍,责怪道:“结果那细作活活疼死了。后来有一次,你又抓到一个细作,又要挖眼珠子,幸好被我制止了。”  罗致俏皮:“我一向很听二哥的话嘛。我没动刑,细作的一根眼睫毛都没掉呢。”  南宫淼不满:“可你却剥光了她的衣服!”    罗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哎呦,二哥,我冤枉!我也是剥了她衣服才知道是个女的嘛,啧,剥了个精光。唉哟,军营里又都是男的——哈哈哈——不行不行,接着我不能说了,不然我二哥要揍我。”  他话没说完,自顾捧腹大笑起来,搭配他那张络腮胡须的脸,活像阎王。    黎朗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呼吸变得气促起来。他只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尤念与他不打不相识的,为了给他解围才女扮男装进了将军府。  原本计划,南宫淼看出这少年似重情义,便拿他朋友的安危唬上一唬。只是这罗致唬人的表演有点过头,尤其当着惠王的面。    罗致却不认得华承煊身份,眉毛一挑,贼兮兮的:“小子,我可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如果被我抓到个女的,我可是真的会——”    华承煊觉得这罗煞的把戏过于简单粗暴,也就是骗骗小孩的水平,脸色有点嫌弃。  南宫淼老脸一红,暗暗瞄了眼惠王的嫌弃脸,这位儒将忽然很想和他的三弟脱离结拜关系。  罗致却毫无察觉,兀自哈哈大笑,很卖力地要演出一副猥琐相,可以说是相当沉醉其中。    偏偏少年还就吃他这套。    经过意志的磨练,艰难的岁月,已使少年变成了个坚强的人,使他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手段和智慧,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情感上还不够老练,最经不住这样的考验,忽地发疯似大叫道:“你敢动尤念?!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叫喊着竟奋力挣扎,临时用来捆人的绳不太牢靠,立马松垮开,四五个士兵急忙上前,好不容易才压制住。  这一回,罗致没有出手,也不再恐吓,忽然露出微笑,朝他的二哥点了点头。    华承煊单看黎朗的反应,便知南宫淼有着观人于微的本领,既善于判断形势攻人软肋,又善于点到即止恰如其分。不得不承认,还就得罗致这样自带凶神恶煞面相的来演这出戏,换作南宫淼,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如此斯文又精明,“儒将”这个称号简直就是狼身上套的那层羊皮啊。    罗致是沙场老将,被一个孩子这样威胁,非但不恼,反而生出喜爱之情,赞许道:“年纪轻轻的肯为朋友这样,也是一条汉子,告诉我们吧,你的细作同党还在兰州吗?不会真的还有女细作吧?城防图是谁送出去的?”  黎朗不善言辞,一时急得涨红了脸,几欲哭出来:“我真不是细作!你们不要伤害她!”    少年对朋友的关切和对被当做细作的辩白,焦急两个字就写在脸上。南宫淼观人入微,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了一下。  华承煊:“城府图是寅时到卯时相交接的那段时间失窃,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可有证人?”    黎郎抬头想了想:“有!我和徐正在一起!”  徐正?罗致目光一跳。    徐正是高战云贴身亲卫,即刻便被传进来对质。原来这亲卫统领一直有早起练武的习惯,三天前也不例外,在寅卯相接的那段时间,正好看到黎朗在练武场玩兰州军的各类兵器,这孩子似乎对飞钩、攀索之类的小型武器很感兴趣,徐正刚好路过,他也不是话多的人,二人很对胃口,对着一些小兵器研习到天明。    有了这样强有力的人证,黎朗可以说基本洗脱盗图嫌疑了。  罗致木着脸,不吭声。他最怕查证这些琐碎事,这几天才乐得干脆睡在军营,好不容易以为自己抓到细作,还瞎邀功,白忙了一场,大感颓丧。    南宫淼已经在上百号人的证词里油煎火炸了整整三天,这种查案中出现一丝曙光然后又湮灭的事多了去,微笑着拍了拍罗致的肩膀,倒不觉得有什么要紧,转而道,:“小朗,城防图既不是你偷的,你却要越狱,只能说明你并非真心来投靠兰州。”  即使与城防图失窃案无关,这位兰州军二号人物还是在细细防范。    黎朗默然半晌,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回道:“我的确不是来投靠起义军,所以我一定不能卷入你们这趟事,更不能在牢里呆着。你们关了我三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放我出来,我不能一直等,只能逃。”    南宫淼迟疑片刻:“你是说——你随时都可以撬开锁逃跑。”  黎朗:“算是吧。地牢的锁,太简单。”  真是个天真坦白的孩子。南宫淼颇感好奇,问道:“那你来兰州做什么?”    黎朗这次沉默得更久:“我来等一个人。”  “等人?”南宫淼更疑惑,“等什么人?”  黎朗:“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我的亲哥哥。”  少年头顶银白色的月光,没有抬头望,月是缺的。    南宫淼:“既是至亲,难怪你那么拼命。”  少年垂下头,不愿让人看到他脆弱的表情,清澈的眼睛翻动着复杂的表情,有自豪,有骄傲,有无奈,有愧意,语气中既有孺慕之情,又有深恶痛绝。    南宫淼暗忖果然没有猜错。任何人都是有软肋的。黎朗的软肋就是感情——亲情和友情——需要依赖的情感,因问道:“你哥哥在哪里?”  黎朗冷着脸:“在灵州。”  罗致:“灵州?那是龚允老巢。”    南宫淼:“灵州也不远,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哥哥?”  黎朗:“不,我不会去找他,我只在兰州等他来。”  南宫淼:“可你哥哥知道你在兰州吗?”  黎朗想也不想,便答:“不知道。”    南宫淼更奇了:“你们俩既无约定,还怎么等?”  黎朗:“我知道他很快就要来了,我等他来。”    南宫淼低头看了一眼少年,突地悲哀地发现,自己也算巧舌如簧满腹计谋了,可还是拿这孩子没办法——要么不说话,要么说来说去就是重复“我在这里等我哥哥”“我等他来找我”,不像撒谎,就是纯粹的不想细说。    少年已不复刚才为朋友义气的激动,脸色沉重压抑,华承煊看在眼里,心里涌起一股莫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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