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正主的花前月下优哉游哉,程刚就没这么顺心了。他刚拿住了个细作却被罗致正面撞上。毕竟自己的身份还没公开,罗煞又对他有成见,当下就顺理成章地把“细作嫌疑人”荣越接手过去。 西城大营的夜里鸡飞狗跳。 “城防图不是你偷的?!”罗致一脚踹在细作脸上。 “给我起来!”罗致的吼声几乎快要把帐篷撕破了。 荣越慌手慌脚地又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赔不是:“罗……将军,小人冤枉……” 说罢偷偷看了坐在首位的南宫淼。但这位兰州军二号人物一直没说话,让人猜不透。 罗致瞥了这荣姓商人分明在耍滑头,登时暴怒:“你贼眉鼠眼的看我二哥干嘛?”他发怒起来不可小觑,又一脚过去。 荣越飞出一丈外。被连打带踹,瑟瑟发抖哀哀戚戚就地缩成了一只秋天的蚂蚱。 “将军,啊……”这时一个亲兵正急匆匆掀开大帐,刚要进来,差点被忽然滚过来的蚂蚱拌了个狗吃屎。 罗致板板地道:“在荣越那里翻到证据了?” “是。将军请看。” 接过亲兵递上来的布条,罗致不由腮帮子一抽搐:“好家伙!一块还没女人围兜大的布条上,竟用蝇头小字写满了窥伺纪录!” 六月十八,送木材八十棵,一人合抱,预计制造吊桥一座,长三丈宽一丈,供西城楼; 六月二十八,骑兵营和步兵营又斗殴了,好事! 七月三,收紧防务,扩建主城军营,预计会接收七县供兵一万; 七月十一,琼县最先到两千士兵,干粮充足,据说后续来的士兵也不缺干粮; 七月十三,军营人数激增,皮甲不足,听说已经在赶制; 七月十五,大事!城防图被窃!夜鹰真有一手! 七月十九,夜鹰忽然联系,不让我插手?! 荣越听完,登时两腿一软,从秋天蚂蚱瘫成冬天的蚂蚱。 罗致扬了扬手里的证据:“还敢狡辩?纪录写的很详细啊!说!夜鹰是谁?是不是就在将军府里!嗯?不说是吧?”他一脚离地,腿风划出一道滚滚气流…… 忽然一只手凭空伸出,扣住了罗煞的肩膀,凭谁也看不出南宫淼使了几层的力道,只听见这位儒将淡淡说:“三弟,再打要死人了。” 将军府的西院里也有个屋子正彻夜点灯。 半夜巡逻的士兵经过了三趟,只是照例朝窗户看了看。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软禁黎朗,既然他一直在没偷跑,就行。 被软禁的少年一整晚低着头在桌前不知道捣鼓什么玩意,大小不一的铁针铁片摆了一桌子。 巡逻经过的亲兵心想,这小家伙还颇有闲情逸致。 黎朗捏起一支铁片插进一把黑锁里。铁片只有他的小拇指长半个指甲盖宽,他凑着烛光趴上前细细看着,简直快要看出斗鸡眼来,接着一手小心翼翼地拨动铁片,把耳朵贴过去听。 原来他是受人之托凭擅长开锁行窃的机巧功夫——虽然“行窃”这个词他并你很想承认——在试图拆解城防图失窃案的重要物证——文库房的黑锁。 不一会儿,黑锁里传来“噗”的一声,声音轻到犹如世上最小的蜂鸟轻轻噗嗤了一下小翅膀的声音。这在别人可能根本听不见的轻微声犹如发动了一个抽水泵,少年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耳朵。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铁片抽出来—— 不好,铁线断在孔芯里啦! 少年重重地倒抽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撬不开?不可能,绝不可能! 西城大营,已能听见鸡鸣三遍。 荣越扶着被打断的一根肋骨爬起来,半个圈子也不饶直接噗通一声来个“先跪为敬”,开口就求饶:“南宫将军,求你大发慈悲饶我一命。我说,我什么都说。您跟罗将军说,别劳驾他出脚了,您只管问。” 南宫淼气质儒雅,很容易给人信任感,微微笑道:“好。成交。” 罗致心道二哥这是做上买卖了? 做买卖和气生财,南宫淼和颜悦色:“你是义纵营的人?” “义纵营”是叛军龚允经营的暗影组织,专门干刺探、暗杀这些事,成立时间虽然不长,却以人数众多、手段残酷著称,恶名远播。 荣越看上去油滑精干,身材瘦小,一对眼珠子即使在被罗致揍得几欲呕血的情况下还嘀溜直转,分明是个真细作,这会为从罗致的夺命脚下逃生,颇为感恩地老实跪在地上,不忘拍马屁:“南宫将军目光如炬,我确算是为义纵营卖命,他们给了我几两黄金……哦,还有灵州一块地作酬劳。” 南宫淼一针见血:“雇佣关系。” 荣越点头:“我是正经的木材商人,给叛军当探马纯属半路出家。陇右战乱,各行生意都很不好做,灵州那里有很多我这样的落魄商人当眼线当探马。” 南宫淼:“既然灵州也有钱赚,为什么要冒险来兰州。” 荣越:“因为来兰州酬劳比较高。” 这是大实话。 “义纵营还分三六九等?怎么管理?”南宫淼好整以暇地靠在他的檀木椅上,他一直对老对手的暗隐网络很感兴趣。 “比如阆江对面的朱雀大营,去那里酬金最高。但——听说朱雀军很严厉,去了只有九死一生,我们这些人有老有小的没人愿意。有一两个不怕死的光棍会接这种活儿,但他们在灵州无牵无挂,义纵营也不太信得过他们这种人。” 南宫淼:“义纵营叫你们做他的外围业余细作,还得你们押人质在他那里?” 荣越:“当然了,就跟放押金似的。” 这怎么又谈起生意经了。大字不识一个的罗致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多余。 不知为什么,这番话本是无利不起早锱铢必较的商人本色,说着说着后面又透出一股子辛酸来。南宫淼不由想起了另一个小生意人孙季——原本也是安分经营着皮草买卖祖业的本分生意人,直到战火烧毁了他一车又一车的皮草,家道中落,还上有老下有小要靠他遮阴避雨。不得已,本分了半辈子的小生意人孙季开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南宫淼心里一阵苦笑后说道:“夜鹰是谁?我需要一个名字。” “不……不知道。”荣越有点无措,深怕南宫淼不信他,又道,“怎么说,真的,我一个外围的细作,干一次活领一次赏钱。每次分到任务会有人交代我们接头暗号,比如这次来兰州,就是城西大门外从东数第七棵树树下埋着……” “所以全靠信件往来,没和夜鹰相见?” “没。我这次来兰州前,细作头子交代了,夜鹰负责窃取城防图。我负责在军营附近把情况记录下来就好。不让我们打听行动细节,也不许我们外围去接触人家核心细作。” “除非核心细作夜鹰来主动找你。” “是是是,就今天这次。”荣越忙接话,“请相信我,我就知道这些了……” 眼看荣越不想供出其他人,南宫淼也不急,倒真没脾气似的。和风细雨的语气和微笑轻轻扑在荣越连上倒真是如沐春风。 只是一个在微笑,一个在大叫,这场面就有点惊悚—— 罗致大叫道:“不老实是吧,老子先扒了你的乌龟壳再说!”话音未落便一脚扫过去,荣越猝不及防,被扫得四脚朝天翘在地上,倒真和翻了壳的乌龟有七分像。 荣越自觉浑身乌龟壳,啊不,浑身骨头都要碎了,失声力竭惨叫起来。 罗致又一步过去又把瘦小的荣越提溜到到南宫淼面前,喝道:“叫什么叫,杀猪似的……” 荣越一吓,自觉转为呜咽猫叫。 南宫淼仍温和地微笑,向后一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做出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看来我看走了眼,你并不怕死。可你既然不怕死,为什么要坦白前面那些话……” “怕死……怕得很……”荣越呜咽道,“可是……我们这些外围的……有些打死也不能说……” 南宫淼点点头,一脸的“你不用解释——我懂”:“你害怕供出细作名单,被义纵营报复你一家老小,这一点是人之常情。” 荣越猛地抬头,泪汪汪的眼睛一亮,简直要喊“理解万岁”! 南宫淼摆摆手,示意他别太激动:“我在灵州也有人,让他们去关照一下你家?” 你,你说什么?荣越一下子还没搞清状况,眼珠子都瞪大了。 南宫淼兀自道:“——嗯,我看几个灵州商人都和你喝酒称兄道弟,认识很久的吧,看来都是老熟人,所以荣越应该是你的真名——灵州说大不大,查一个名叫荣越的木材商人,生意做得不太好,可最近还忽然凭空白得到一块来历不明的地——有这些线索,查到你一家老小应该不难。” 不久后,天就亮了。 朝霞漫天,好像是天地之神披着彩练俯瞰人间,多采多姿的景色总是令人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