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门口,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围观百姓。沈湘一身囚服,披枷带锁,被两个皂衣婆子牵至堂上。 沈湘甫一跪倒,堂外便是一阵哗动,有人义愤填膺喊道:“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应声者甚众。 知县张怀甫瞪着熬红的双眼,拍了拍醒木道:“堂下肃静!” 堂内两行手持杀威棒的衙役齐声呼喝道:“威——武——” 众人消停了一些,由大声喧哗转为窃窃私语。 张怀甫绷着脸问道:“堂下跪着的,可是谋害梁允衡的嫌犯——沈湘?” 沈湘掀了掀眼皮,答道:“是。” 张怀甫又拍了一记醒木,命道:“带人证。” 衙役拖长了声调唤道:“传人证谢大富、江一鹏上堂。” 两名年近四旬、身形高大的男子应声而入,跪地伏倒:“草民谢大富叩见知县大人。” “草民江一鹏叩见知县大人。” 张怀甫微微颔首:“你二人起来回话。谢大富,你将本月初三夜晚,死者书房所见,详细道来。” “是,大人。”谢大富眼风扫过跪在一旁的沈湘,沉声道,“那天晚上,我家老爷在寿筵席散后,便回书房醒酒小歇。梆子敲过二更不久,草民与另一名护院江一鹏夜巡至老爷书房附近,突然听到有重物坠地的声音。我二人急忙赶过去察看,推门看见老爷倒在地上,双臂抱着一名黑衣蒙面人的小腿,那人坐在地上,正在用手推、用脚踹老爷。江一鹏冲上前将歹人制服,草民则去扶老爷,见他左胸插着一把匕首,扶起来的时候,张口吐了一大滩鲜血,再探他鼻息,人已经断气了。” 张怀甫又问向江一鹏道:“谢大富所言是否属实,你可还有补充?” 江一鹏大声答道:“谢大富所言句句属实,草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张怀甫指一指堂下的沈湘:“你二人看仔细了,认得她吗?” 江一鹏忿忿地瞪了沈湘一眼,回道:“是她!书房里的就是她!草民亲手捉住的,怎么会不认得!” 谢大富亦附声道:“不错!就是这个女的!” 堂外喧哗声又起:“杀了她!” “杀了她!” “为梁公报仇!” 张怀甫重重拍着醒木道:“肃静!带物证!” 一名仵作双手端着一只盛有白布的托盘,小心翼翼来到堂前。 张怀甫朝梁府两名护院道:“你二人揭开白布辨一辨,这柄可是插在死者胸前的凶器?” 谢、江二人近前,掀开盖布看了看道:“枣木把,带血槽的,正是这一件。” 张怀甫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待人证、物证撤下,审视的目光落定在沈湘身上,“沈湘,你还有何话说?”说着,伸手去掣竹筒内的刑签。 沈湘抬头,无奈的眼神与他对接,苦笑道:“民女无话可说。” 张怀甫的右手在半空中顿住,颇觉意外地问:“你这是承认,自己便是三月初三当晚杀害梁允衡的凶手了?” 沈湘心中天人交战了一会,最终“留得肥膘好过冬”的想法微占上风,她咽了口唾沫,艰难道:“大人明察,民女并非有意杀害梁允衡。我原是去梁府行窃,不想遭其撞破,一时情急,才会误伤到他。谁知他年老体迈,经受不住,我当时只想尽快脱身,真的没想过要他的命啊!” 张怀甫暗自松了口气,梁允衡身份特殊,朝中门生众多,此案判得稍有差池,自己的前程只怕是要一并葬送了。眼前的女子亲口承认误杀,推敲起来,倒也合情合理,且正应了他想快速结案的心思,于是缓缓缩回手掌道:“既是如此,本官便免去你受刑罚之苦,具结画押吧。” 阿四混在人群之中,堂审听至一半,想起前日薛宅所见,总觉得内里含着古怪,奈何真相就像隔了一层窗户纸,有些影影绰绰,却又遥不可及。她朝跪在堂前的那道背影,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由喧闹的人堆挤出,来到街面上,左右瞧了瞧,向毗邻三班院最近的一座酒楼行去。 离午市时候尚早,酒楼里的伙计倒比食客还多上几位,二楼空荡荡的,阿四顺利寻了处空座,正对县衙西角院落,要了一壶齐州优黄,双目紧盯着那一方天井,一边啜饮,一边思索下一步的动向。 两杯黄酒入肚,春寒驱散了大半,阿四正待解下项间长巾,蓦地发现甬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名皂衣婆子,她手中提着一截锁链,侧着脸不知在喝斥什么。电光石火之间,阿四心底涌起一个可怖的念头,当下顾不得细想,迅速用长巾遮了面,从背囊里抽出无忧幢,灵猿似的攀上格窗,一个提纵跃去了对面三班院的围墙,只见沈湘披枷戴锁,被一个婆子牵着,后首不远,跟着另一个婆子与一名衙差,一行四人,拖拖沓沓朝甬道上走。 其时,东侧有弩|箭破风而来,阿四一把撑开无忧幢,足尖猛力一点,也似离弦之箭一般,弹身而下,转动钢伞,罩住沈湘后心。“叮叮”,两声金铁交鸣的脆响,阿四心头一松,长臂一伸,拽过一个目瞪口呆的婆子,甩手扣到沈湘背上。 沈湘周身本就披着数十斤重枷,骤然间又新添一个一百来斤的婆子,一时腿软,被压倒在地,二人叠罗汉似的瘫在一处,但听上面的婆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救命!” 随行的衙差被这一嗓子扯回了魂,一把扯下佩刀,向阿四没头没脸地掷过来,大叫一声“有人劫狱”,拔腿就往三班院跑。 阿四暗骂一句“怂货”,挥动无忧幢,荡开长刀,一个箭步跃出,掠过空阔的天井,飘向墙头,沿着高低错落的屋脊夺路而逃。 三班院正是交班换值之际,闻得动静,顷刻便炸开了锅,传讯的传讯,操家伙的操家伙,一队人迅速集结,照着阿四奔逃的方向,全力围追过去。 阿四一气逃到城郊,也未能甩掉那一小队衙差,反被撵进了一座荒庙,无奈之下,只有拔出斧子,就地与众人打斗起来。 费县的衙差拳脚功夫不算上佳,却深谙群殴之道。七八条大汉将事主围成桶状,一次只上半数,前一拨打累了,后一拨接着上,打打歇歇,很适合持久作战。阿四长到这么大,实则甚少与人打架,如今猝不及防陷入被围攻的境地,一时间左支右绌,徒剩招架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