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撩起裙幅跳下车,走到他身侧上下打量道:“这是条野道,很容易迷路的。你驾马车为何不走官道,钻来这里做什么?” 瘳振声见她与自己挨得近,大声说话时呼出的热气都快喷到他脸上了,心底颇嫌这乡妇粗野,又不好发作,便旁退了一步答道:“大姐,我因急事往应天府去,听说这条道近,就走过来了。” 妇人咂着嘴点头:“真是个棒槌。今天算你运气好,碰到大姐我进山拾柴,不然你在这耗个几日,也不见得有法子出去。”说着,转身走向自己的牛车,去卸绳套。 瘳振声随在她身后,不禁多问一句道:“大姐时常一人过来拾柴么?就不怕遇到山猪野兽?” “嗬嗬。”妇人笑着道,“怕什么?我男人在前面砍柴,我落在后头收拾收拾就行了,有野兽出没,他会做记号提醒我的。再说了,这一片林子除了些獐子、猪獾,也没什么大家伙。” 瘳振声听她说得在理,心中的戒心消弭多半,与她一道卸去车架绳套,牵着牛往坡下行来。 妇人站在车旁,“呦”了一声,拍着车架横担道:“柞木的呀!怪道这两匹马拉不动。”又上前一步,好奇地去扯车厢幕布,“这里面装的是啥?” 瘳振声厉声喝止道:“别动!” 妇人慌忙缩回手掌,怀中襁褓传出婴儿尖厉的啼哭声,她一面哄拍,一面埋怨道:“不看就不看呗,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瞧你大喉咙小嗓子的,都把我家娃儿吓着了!” 瘳振声无奈,拱手赔不是道:“大姐息怒。这车上装的是山里逮的马猴,野性未驯,送到城中瓦舍跳猴戏的,我方才吼急了些,也是怕它伤到你们。” 那婴孩仍是“哇哇”啼个不住,妇人“哼”了一声,伸手去拽自己的衣服领子。 瘳振声大吃一惊,偏过头急道:“大姐你要做什么?” “你倒好意思问我做什么?娃儿闹成这样,再不奶两口,不就要哭坏了?”妇人絮絮斥责道,“还不快些背过去!” 瘳振声又气又急,转过身道:“大姐,你喂孩子站远点行不行?” 妇人手势极快地从襁褓中抽出一柄斧子,悄悄塞进幕帘间隙,朝一旁边走边道:“好了,好了,又没耽误事,你发什么急。” 婴儿哭声渐止,瘳振声亦已将牛绳与车架结好,耕牛的力道比起马匹不知要强上多少,稳稳当当地便将囚车拉上了陡坡。 瘳振声长吁了口气,朝妇人拱手致谢:“多亏了大姐出手相助。有劳!有劳!” 妇人斜睨了他一眼道:“谁没个难处呢?既然撞上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客气话就甭多说了,快去把牛车套上,大姐我还赶着回去给男人做饭呢!” “是,是。”瘳振声应着,连忙将牛牵回堆满柴禾的平车前。 妇人怀抱着孩子,与其比肩而立,指手划脚地教他如何套车:“这里,这里。绳子先分股扣住横梁,牛劲比马劲大,你不双过来扣,走不了几里地,就要滑脱了。”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呢,连个牛车都不会套……你倒是结个活扣啊,全扣死了,我回去怎么卸哪!” 瘳振声被她叽里呱啦念叨得头晕,丝毫没有察觉,不远处的囚车正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 折腾片刻,总算套好了牛车,瘳振声抬起手臂,用袖子捋了一把额头冒出的汗:“成了,大姐。” 妇人点点头道:“要不说你运气好呢?你瞧瞧,又从大姐这学了一招。” 瘳振声叉着腰,哭笑不得:“那我便过去套马了。” “去吧,去吧。”妇人挥了挥衣袖,瘳振声刚一转身,便听她又道,“等等!” 瘳振声回过头问道:“大姐还有何事?” 妇人指着车轮道:“这边卡了根柴禾,你替我把它弄出来,别把辐条杠折了。” 瘳振声低头一看,就在轮毂与辐条之间,果然夹着一根大拇指粗细的干柴,当即拔出佩刀,蹲下身斫了过去。 与此同时,妇人面上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意,伸出一只疤痕密布的手,弹指一挥,数道寒芒射向平车上绑缚薪柴的绳索。刹那间,小山般的柴垛滚滚而落,将瘳振声砸了个措手不及。 瘳振声心道一声“中计”,迅疾提刀滚进了车肚,待周边柴垛滚动声渐止,他奋力挥刀砍向平车底板,三两下便劈出一道口子,运劲一掰,生生撬开一块木板。他一手擎刀,一手撑地,刚刚跃出半个身子,后颈陡然一凉,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湘双手握着一把斧子,站在车上放声大笑:“小白脸,让你暗算我!这下遭报应了吧!哈哈哈!” 阿四一把扯去头巾假发,拎起车辕上的包袱道:“够了!赶紧离开这里,等姓柳的追过来,有你哭的。” 沈湘大叫一声“拆拆”,跳下车,一头便朝阿四怀里栽,差点将其拱翻在地。 阿四踉跄着后退数步,方才站住,唾了她一口道:“喂!你别撒疯好不好!” 沈湘腕上镣铐未解,扑上前,艰难地勾住阿四脖子,激动不已:“拆拆!你居然没死,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只要你活着,一定会想办法来救我的!”扒在阿四肩头,吸了吸鼻子又道,“你身上怎么还是一股子棺材板的味道?” “呸!”阿四柳眉倒竖,一把从她手里夺过天工斧,别在腰间,“你们一个、两个都巴不得我去死,是吧?” “我哪有?我是担心!担心!”沈湘急忙解释,突然“欸”了一声问道,“难道还有别人以为你挂了?” “少啰嗦!”阿四沉下脸道,“快走!”言罢,急步朝密林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