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传统,拜年要抢早。 天还乌漆嘛黑的时候,张桂花就带着儿媳唐玲丽和孙子兰斌在村里转了一大圈。 其实,张桂花心里很有些犯嘀咕。 昨天,她打了兰馨,喊半天不应,七手八脚把兰馨抬到床上,试过好几回脉搏,显然没了心跳…… 张桂花当时脸都吓白了,心里慌得什么似的。先是懊恼兰馨这小贱蹄子不经打,略拍拍就倒了,一旦落个人财两空,岂不窝囊。 二来张桂花是真的害怕——万一万一出了人命,人是她打的,出事肯定会猜疑她。所以楞是嘴硬,非说兰馨故意摔倒,不动弹是装的。 后来,听孙子说他姐睁了眼,张桂花悬了半天的心才将将落下。又怕兰斌年纪小看不真切——毕竟没听见兰馨的动静。 张桂花心里七上八下,一夜没敢睡。她不敢进屋看,生怕进去一瞧,人真没了气,那可咋办? 想了一宿,初一一大早,张桂花特意大费周章的带着儿媳和孙子到处拜年,逢人就说孙女的不是。其实是怕兰馨一个不好,她好把责任全推到兰馨自己身上。到时反咬一口,说这黑心肠的狼崽子专门选在年关时节寻死觅活,存心触她一家人的霉头。 没想到拜年回来,猛不丁在院子里瞅见兰馨,发现这丫头不仅丝毫未见颓态,反而拾掇得整齐利落,看上去精神焕发。 原来是自己白担心了啊! 张桂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新春吉祥……”未等张桂花开口,兰馨已经大大方方地朝他们三人点了点头,略一迟疑,补了句当前流行的问候语,“过年好!” 兰馨昨夜想了一宿,拿定主意,要想过好日子,首先必须要离开兰家! 她之所以问好,是因为无论是上一辈子的兰馨,还是这个世界的兰馨,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无论长辈有什么不是,见了面,态度要恭恭敬敬的,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少。 张桂花见兰馨不仅无恙,反而神清气爽,态度超然,仿佛一夜之间忽然高她一等似的,登时火大。 “好?好你个头!有你在跟前碍眼,老娘永远没个好!” 兰馨:“……”大过年的,还兴这样咒骂自个?这老太太……是个人才。 “你还知道起来啊,家里满地是活看不见?当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是吧,还得老娘反过来伺候你?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不是喜欢装死吗?有本事装一辈子,永远别吃家里饭!”若不因为是年初一,张桂花不知要骂出多么难听的话。 “奶奶!” “妈……” 唐玲丽和兰斌在旁边听得脸都黑了。 虽说张桂花骂兰馨已是常态,但今天可是正月初一啊!而且这会儿,村里头成群结队的拜年正热闹,她这一通嚎,还不很快把大家招来,让村里人看兰家的笑话。 唐玲丽眼瞅女儿好好的,心头稍松,只是在婆婆跟前她向来不敢多话,只好闭嘴不吭声。 兰斌因为年纪小,被张桂花直接忽略。 兰馨听了张桂花的骂,不急不恼,连眉毛都懒得抬一下。借着放亮的天光上下打量了张桂花几眼,想瞧瞧这位闻名四方的滚刀肉,在村里横惯了的泼妇是个什么模样。 “……瞪眼?你居然敢瞪老娘!”张桂花一愣,接着大怒。 以往,兰馨见她好比老鼠见了猫,大老远就吓得直哆嗦,她一个眼神儿能让兰馨怕得浑身打颤,哆里哆嗦腿发软。 今早怪了,居然一反常态,非但没吓跑,反而直愣愣地站在当地跟自己面对面的大小眼儿,这可是过去从没有过的事儿。 “你再瞪一眼试试!信不信老娘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鸡!” 兰馨挑了挑眉尖,有点想笑。 虚张声势谁不会,若从前在宫里,别说挖眼珠子,杖杀都算客气死法好吗。她什么阵势没见过,真正的狠角色,是那种云淡风轻,施手腕于无形,杀了你还叫你感激涕零的。 “是这样……”兰馨抬了抬下巴,尽量语气平静,“我有事找您商量。” “商量?”张桂花很不习惯兰馨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尤其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毫不避讳地瞅着自己,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把你个小贱蹄子浪的,我看是昨儿打轻了是吧,大清早的皮痒了!” 张桂花为这种不自在感到特别生气。她根本不打算给兰馨说话的机会,信手抄起墙边扫地用的笤帚,朝兰馨劈头就打。 说时迟那时快,兰馨瞅准笤帚打来的方向,利落地拧身躲过,回手抓住张桂花的手腕。 “你敢动手?!”张桂花出其不意,暴跳如雷,“反了你啦!”拼命挣出手腕大骂。 “养不熟的白眼儿狼,敢对老娘动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娘今天一定要活活打死你,打不死我不姓张!” 兰馨利落,毕竟身单体弱,哪敌得过张桂花这种身经百战的刁蛮泼妇,饶是躲得快,小腿和胳膊上仍不免挨了两下。 “奶奶!”兰斌赶紧往前冲,唐玲丽也拼命拉扯。结果非但拦不住,反而激得张桂花火上浇油,笤帚又快又狠,他俩身上被招呼了好几下。 这会天已大亮,村里人听见兰家的动静,呼呼啦啦往这儿涌。 张桂花是个人来疯,人越多,她越凶。 “妈,”兰邵华终于躺不住了,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出来,“大过节的,怎么又打孩子?” 看见满脸病容的儿子,张桂花愈发急了眼。 听说兰家大初一的又在闹腾,原本忙着走街串巷的乡亲们一传十十传百,不多会儿,团团挤了一院子,连墙上、树上都占满了各个年龄段的熊孩子。 有看热闹的,有上前劝架的,有嗑着瓜子交头接耳聊兰家八卦的……拜年?根本顾不上。 “哎,小姑娘命真苦,要么怎么说红颜薄命呢,落在张桂花手里,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对呀,我要有这么个孙女,还不得心里疼胆里疼,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可惜呀,咱没那个福。” “他们家呀,只要兰馨在,家里活几乎全是兰馨干,就这样还不知足……” “兰馨这孩子模样好,功课好,脾气性格更是一等一的难得,我要能娶这么个儿媳妇,那可是烧了高香!” “做梦吧你,没听说吗,张桂花把兰馨许配给刘建国的傻儿子了。” “哪个刘建国……啊?你是说咱市的首富刘建国?” “还能有谁,可不就是他,张桂花非逼着兰馨辍学嫁过去……据说啊,那边答应给兰家一大笔钱!” “哎呦,这和卖孩子有什么两样?谁不知道刘建国的大儿子傻的厉害……那不是毁兰馨一辈子吗,好狠毒的心肠!” “兰馨才十七吧,这也能行?” “人家那边好像挺谨慎的,是张桂花急了,说反正早晚的事儿,既然起了意,人先过去,到年龄再登记,你说这年头,哪有女方上杆子往男家送的……” “天哪!真缺德,太丧良心了!那个傻子……哎呦,想想都觉得瘆得慌,亏她做得出!” “唉,你们说傻子那玩意儿行不行啊……不行的话,岂不耽误人家闺女一辈子?” “哈哈,真不害臊……瞧大嫂子这话说的,就算行,你愿跟个傻子过一辈子?” “去你的吧……” “哈哈哈……” “张桂花,大过年的,你怎么又打兰馨!” 随着一声吼,一个粗壮的身影从人群中挤出来,是村长朱富贵。 在大石头村,也只有朱富贵能让张桂花收敛几分。 张桂花手里的笤帚早被两个好心的村妇夺了去,人被拽着,在那儿跳脚骂。 “兰馨?”两个打扮抢眼的男女紧跟着朱富贵挤出人群。女孩看见兰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男孩则紧抿双唇,像掩饰某种情绪似的推了推眼镜,努力让自己脸上看起来平静无波。 兰馨抬眼,发现这两位是学校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