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套房里很安静,空调温度不冷不热,桌上丰富的水果和鲜花摆设散发着纯天然的淡淡香气。 与温暖舒适的环境相比,顾鸣谦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 公共区域的监控镜头总是选择尽可能开阔的广角,从画面上看,时尚美的客流量不小,可以说生意兴隆。 镜头角度正对女孩的侧脸,偶尔可以捕捉到正脸,远远看上去,女孩略显单弱,纤细的身姿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动作从容、灵巧。虽然听不到她与顾客谈话的内容,但从她的表情和顾客的反应可以得知,女孩儿对这种开放式的场景应对自如,举止得体,始终掌控着交流的主动。 大概是室内太安静了,有种催眠的效果,顾鸣谦一时有些恍惚。 很多年前,曾经有个可爱的小萝莉,也是这样专注地给自己排排坐的洋娃娃梳好小辫儿,系上精心挑选的五彩蝴蝶结……连家里的猫猫狗狗也不能幸免,甚至会经常打起他的主意…… 当然,女孩儿不是为了给他系蝴蝶结,而是对他的日常穿搭给出各种指导。 “鸣谦哥哥,你帽子能不能戴的稍稍歪一点,那样更帅哦……” “鸣谦哥哥……”奶声奶气的童音,软乎乎一只,糯米团子似的小萝莉可爱的像个天使。 他比小萝莉大五岁,可以说是看着她一点一点长起来的,从第一次见到她起,他就认定,她是全世界最可爱、最脆弱、最珍贵、最娇嫩、最惹人疼的存在,没有之一。 长大了,他要娶这个女孩当媳妇儿。 因为全世界的小丫头加起来,都比不上小萝莉的一个手指节。 尽管那时,他对娶媳妇儿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其实并不清楚。 那段时光是彩色的,充满欢笑声的,散发着冰激凌和棉花糖的气息…… 隔着久远的记忆看去,美好的往事犹如阳光下的肥皂泡泡,闪着七彩斑斓的光芒,愉悦而又模糊,宛若从未存在过的童话世界…… 顾鸣谦收回神游的思绪,挪挪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很想抽支烟,但他没有在房间里吸烟的习惯,他拿起一支香烟,放在鼻下轻轻地嗅着,似乎想借着烟草的味道平复一下他五味杂陈的心情。 他调出电脑成像的程序,用小萝莉幼时的照片,进行已经不知重复过多少回的成长推演。 然后从监控上抓取女孩的面部图像,与推演出的小萝莉长大后的相貌进行比对…… 电脑给出的数据,相似度达到了97%以上。 顾鸣谦:“……” 其实不用电脑给出答案,这个级别的相似度是肉眼鲜活可辨的,他只是为了让自己更理性,更稳妥,不要被心中的某种波澜冲昏头脑——上午的“正面遭遇”,已经使他的心防卷起巨浪,防波提苦苦支撑,不堪重负。 顾鸣谦拿起打火机,走到阳台上把烟点燃。 遇到过各种相似度,达到这么高的,是头一回见。 真会是她吗? 顾鸣谦觉得身边的气压似乎降到了无法容忍的最低阈值,胸中的迂回曲折和陈杂百味无以言表…… 世间怎么会存在这样的巧合?! 如果是…… 如果不是…… “叮咚”,客房铃响。 顾鸣谦熄了烟,过去开门。 “谦哥,”不出意外,来人是马啸腾,“这是您要的资料……” “那位奥迪车主名叫朱建民,在当地经营一家化工厂,就H县来说业绩还不错,正准备上市,是本县的缴税大户,这是他们的财报文件……他有个儿子,名叫朱子睿,是H县第一中学高二年级的学生,成绩不错……” 顾鸣谦听着马啸腾滔滔不绝地介绍,随手翻了翻手上的资料。 马啸腾:“……谦哥,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马啸腾不太明白,顾鸣谦是第一次来H县,按理说,朱建民这个级别的商人根本入不了顾鸣谦的眼。 马啸腾时常感叹上帝的不公。虽然在普罗大众看来,他自己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一员,无论家世地位,财富颜值,都是命运的宠儿。然而与顾鸣谦相比,他还是自叹弗如。 抛开家世不谈,仅论天赋异禀,顾鸣谦本人也算非常传奇的存在了…… “谦哥,”马啸腾被顾鸣谦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您这是……要出去?” “嗯。”顾鸣谦简单地答应一声,披上外套出了门。 “谦哥,您去哪儿啊……需要司机吗?”马啸腾嚷,因为他看见顾鸣谦拿了车钥匙。 “不用。”顾鸣谦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啸腾一脸懵逼,什么情况? 虽然顾鸣谦平时话少,面孔冷,气压低,但跟自己还是能说上几句的,好容易把他拖出来泡个温泉度个假,这是闹哪样? 那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谦哥脸上居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神不守舍? 他没看错吧? 顾鸣谦开着辆白色的高大越野车,一阵风似的到了金光百货。 冬日天黑得早,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声哔啵作响。 然而停了车,顾鸣谦却有些踌躇。 他本想采用迂回的方法,先从侧面了解一下女孩的状况,但是,他根本抑制不住立刻跑过来见她的冲动。 可真到了这儿……所谓近乡情怯。 顾鸣谦熄了火,拔下车钥匙。 如果女孩不是她,不外乎这又是一场给予希望后的美梦破灭,像把人的五脏六腑全部提溜出来翻检个遍,再没头没脑地胡乱塞回去,这种揪心揪肺的痛楚,这些年他已经习惯到麻木。 如果人是她…… 顾鸣谦掏出一支烟。 女孩经历过什么?她变成了怎样一个人?她对自己有记忆吗?既然可以自由来去,为什么选择不报警…… 可万一如果真的是她,他要怎样告诉女孩: 她其实已经无法回到亲人身边,因为女孩的父亲在寻找女儿的途中遭遇重大车祸,不幸罹难,最后的遗愿,是为了给丢失的,唯一的爱女祈福,捐出了能用的所有脏器…… 而母亲…… 顾鸣谦危险地眯起双眸,碾碎了那支没点燃的烟。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斩断乱七八糟的纷乱思绪,开门下车, 不管是不是,他都绝不允许自己放过半分可能。 …… 金光百货 大年初一的晚饭时间,时尚美专柜总算清闲了下来。 在夏小嫣的强烈要求下,老板程澈甘当模特,由兰馨手把手地教她盘一个相对复杂的造型。三人嘻嘻哈哈的,看起来挺愉悦。 “兰馨!?”贾贝贝远远看见兰馨,惊讶的下巴险些掉下来。 我去,学霸还会这个?多才多艺啊! “贾贝贝?”兰馨没想到,贾贝贝跟自己并不熟,居然找了来。 “兰馨,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啊,害得我好找,还是听朱子睿说你在这儿我才找来。” 贾贝贝嘟了嘟嘴,声音忽然变小,悄悄指指身后:“还有……你爷爷……来了……”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声细如蚊,“他……他打了你……奶奶……” 贾贝贝从小在城里长大,生长环境文明富裕,对大石头村发生的奇葩事理解无能,深感不像一个时代。 兰长亮是跟着贾贝贝的车来城里的,等下送下贝贝,还要坐同一辆车回去。 顾鸣谦找到时尚美专柜时,看到的正是兰长亮找来的一幕。 一个饱经风霜,头发花白,因为操劳而过早伛偻了腰背的男子,穿着一身在金光百货显得尤其寒酸的衣裳,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与兰馨说着什么。 “出来也好。”兰长亮憋了老半天,才终于说出四个字。 “爷爷,我……”兰长亮在家的地位,属于平日没什么存在感,但一旦光火起来,张桂花分分钟要跪的那种。 兰长亮在口袋里掏索了半天,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吃饭,开学用。” 兰馨:“……”兰长亮是个闷葫芦,跟兰馨基本没交流。 “走了。”兰长亮转身。 “爷爷!”兰馨捏着几张面额不等的纸币,想起兜里的红包,“您等等!” 她跑到程澈跟前,小声请求:“程姐,能把今天的工钱支给我吗?” 程澈:“……先给你三百够不够?” “行。”兰馨去卫生间的时候偷偷瞧过,阿姨给她的红包是一百,加上这三百,够兰邵华做次透析了。 兰馨把四百块钱连同兰长亮塞给自己的纸币一起交给他。 兰长亮拧起了眉毛。 兰馨被他瞪得心里发虚,忙解释:“干活赚的……” 兰长亮不接,他伸头看了看程澈,又看看时尚美的门面,停了一会:“留着,上大学。”说完,背着手走了。 兰馨:“……”兰长亮脾气犟,说不要,硬塞也没用。 贾贝贝吐了吐舌头:“你爷爷好凶哦,镇场子一级棒!”其实她想说的是兰长亮打老婆的事。 兰馨:“……”兰长亮轻易不发威的好吗。 这时,商场响起营业结束的欢快乐曲。初一到初三,金光百货晚六点关门。 贾贝贝:“兰馨,今晚去我家住吧,已经跟家里说好了。” 兰馨摇摇头:“不用了,谢谢你,我有地方住……有员工宿舍。” 所谓的员工宿舍,其实就是程澈租了个三室一厅的单元房供员工住宿。夏小嫣刚才高兴的不行——今晚终于有作伴的了。 贾贝贝嘟嘴:“那……我改天再来找你。” 送走贾贝贝,三人略略收拾了一下东西,下班离开。 挥别程澈,夏小嫣欢天喜地地拽着兰馨:“走,今天你帮了姐大忙,姐请你下馆子!” 说到这儿,夏小嫣突然止住了口,因为她看到有个长得无敌帅,气场超级强大的男人正朝她们走来。 卧槽!夏小嫣停住脚步,心中狂吼:“特喵的这是碰上哪个大明星了吗?夭寿啦!他是在看我们吗?” “你好,”男人的目光落在兰馨身上,“我是外地来的,对这儿不熟……请问,这附近有什么可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