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刚你一直横冲直撞开始,我就怀疑,你虽然身为傀儡王,但却并不了解自己吧?” “二蛋”用手托着鬼七仍在跳动的心脏,看着他从半空中跌落到尘埃里,痛苦地抽搐扭动着,就像干涸泥地里缺氧的蚯蚓。 偏偏鬼七有着极强的自尊,愣是咬碎牙齿,一声不吭。痛苦没有发泄的出口,只能在体内横冲直撞,逐秒增强,摧毁着鬼七仅剩的理智。 “傀儡王并不是毫无弱点的,也不是百分百只对主人忠诚,只要……把傀儡王的心脏握在手里,强大的机能也好,至死不渝的忠诚也好,都将变得不堪一击。你一定是不知道这个致命弱点,才会一次次毫不犹豫地把胸膛迎向敌人。” “二蛋”抬起头,看着随之扭曲成漩涡的血色天空,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我从前也和你一样,身怀父神之力的传承,却并不清楚自己所拥有的,到底是多么至高无上的力量。这都是因为我被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偷取了部分神力,使得神志一直处于混沌状态,所以才会甘于平凡,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 “而现在,你就像是从前的我,被捏住了重要的部分,不得不像个真正的傀儡一样,任我摆布……” “二蛋”低低笑了起来,眼神像盯上猎物的毒蛇,狠绝又兴奋。 他五指收紧,鬼七立马像油锅里的虾子一样弹跳了起来,嘴里溢出一丝呻#吟。 “站起来。”他低沉的声音像来自地狱深处,冷冰冰不带丝毫怜悯。 鬼七内心升起强烈的“站立”欲望,只要听从,站起身,痛苦将远离,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呢!? 但……就不! 鬼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决绝的嘶吼,手不断重击地面,直到手骨寸寸碎裂,希望用自残的方式,抵御心中屈服的冲动……他红色的眼睛流出红色的血,苍白的脸上两道红河,滔天的怨恨、愤怒,让空气更加浑浊。 “二蛋”继续低声浅笑,仿佛玩弄白鼠的恶劣孩童。 他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强者支配弱者,随意玩弄,又随意抛弃……小时候我的父亲就是这样被逼迫至死的,因为村里所有男人都觊觎我母亲的美色,都想把她占为己有。为了保护年幼的我,她不得不屈从,但擅自屈从之后,又忍受不住欺辱,擅自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你看,弱者就算反抗,也只能用死亡的方式,多么卑劣?”他放软了身子,懒洋洋坐在地上,悠闲地托着腮,冷漠看着鬼七自残。 “真奇怪,居然和你说了这么多废话,大概是因为……你现在的样子,和她屈服在男人身下无畏挣扎的时候太像了……拼命咬着牙,不愿意叫出声,双手乱抓,想逃又逃不掉。但你和她有一点不同,你本来是有反抗能力的,只是你活得□□逸,已经丢了血性,变得像蝼蚁一样弱小,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强者蚕食。弱肉强食呵,多么残忍,又多么有趣。” 鬼七抬起头,因为强忍痛苦而咬得满嘴血腥,像七窍流血一样,样子可怖极了。 他想起和二蛋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脏得看不见脸的二蛋,脖子上驮着个瘦麻杆凤凰,跑得飞快,竟然抢在全军营豺狼虎豹之前,独占了所有的军粮。那时候他就想,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和这小子比试一下。 后来他们果然经常比试,什么都比,武功高、尿得远、跑得快、不怕鬼……他们一个全营排名高居第一,一个万年老二,也只有他们俩,有和对方一战的能力。比起对手,他们更像朋友,更像真正的兄弟。 鬼七从小被抛弃在军营,没有见过世面,不知道所谓“朋友”、“女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而自从认识了二蛋,他才真正理解,“朋友”应该是个好的词。 他从不说出口,但他确定,他是可以和二蛋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 如今,二蛋完全像变了一个人,而他,听不懂二蛋所说的话。 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更加不知道父亲被村民逼害至死,母亲屈从在他人身下,会是怎样的感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让二蛋完全变了样子。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甘,不甘自己无父无母,不甘成长于敢死营,不甘无法理解挚友的话,不甘兄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而他一无所知,无能为力。 这份不甘让他强忍着巨大的痛楚,忽略掉心口空洞千刀万剐般的折磨,以双手代步,一下一下拖着瘫软的身子,爬向二蛋。 他染血的手抓住了二蛋的袍角,上等的丝绸太过骄气,一承力就裂开了。 于是他再次抓住二蛋的脚腕、膝盖、托腮的手,以二蛋的身体作为支撑,慢慢爬到了他面前,他血红的眼睛里,浸染着浓厚的悲伤,却倒映出二蛋趣味盎然的双眼, 他说:“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二蛋”嘴角戏谑的笑容不变。 “或许吧,或许我真的是你所谓的‘二蛋’。但那是被盗取了神力,神志不清的我,夺回神力后,我的记忆也变得残缺,那一定是因为丢失部分太过于屈辱,才会让我迫不及待想要忘记。” 他蹙了眉头,抓起鬼七的衣领,站起身,把鬼七高举在半空之中。 “换言之,世界上不存在‘二蛋’这个人,只有我,父神的后裔,风国的王,风行烈。我要你好好记住,我真正的模样。” 二蛋越笑得狷狂,鬼七就感到越绝望,这和看见凤凰停止呼吸时的绝望不同,是一种物是人非,求而不得的绝望。 为了掩盖那太过沉重的情绪,鬼七喊叫起来:“你觉得在敢死营屈辱吗?和凤凰在一起,和兄弟们在一起屈辱吗?你明明说过要一辈子待在凤凰身边,不是吗?你说过敢死营就是你的家,不是吗!?” “嘘……”二蛋——或者现在应该叫风行烈——竖起了手指,“你太吵了。甘愿在一个人一个地方呆一辈子,难道还不够屈辱吗?世界上最懦弱的人,就是用感情做借口,原地踏步,徘徊不前,只懂得依赖别人的寄生虫。” 他笑出了声,“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简直太蠢了!我从前还怀疑记忆不全的原因,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忘记了反而更好!” “你会后悔的。”鬼七望向二蛋的眼神充满怜悯。 风行烈被那怜悯触动了神经,仿佛重现了母亲望向他时的眼神,村民们望向他时的眼神,望向弱小的野种,低能的弱智“二蛋”时候的眼神! 内心的怒火瞬间点燃,风行烈浑身气势一冷,沉着声说:“你现在是我的奴隶,没有资格这样对我说话!” “你会后悔的……你绝对会后悔的……即使不是因为忘记了兄弟们,也会因为忘记凤凰而后悔一生。” 鬼七的笃定让风行烈怒气更盛。 “凤凰?真是阴魂不散的名字呵!好,既然你说我会因这个凤凰而后悔,那就提早杀了他吧。”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不……这个凤凰对你一定也很重要吧?难道还是你的主人?” 鬼七神色一变,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我要你……亲手杀了他。” “你妄想!”鬼七一口血呸到风行烈脸上,本来轮廓分明,凛然正气的脸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是不是妄想,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鬼七知道他不是开玩笑,顿时害怕起来。 他伸手抓向风行烈好看的脸,像想要撕去覆盖其上的假面具一般,他多么希望下一秒熟悉的二蛋会回来,会发觉他自己的行为到底有多么愚蠢和危险! “如果……如果这真的是你的真面目,如果之前的二蛋真的是假象,那么……你就是恶魔!你该死……你该死!” 风行烈手一挥,鬼七被甩到山石上,又吐出几大口血。然而他还不服软,头颅高昂着,望向风行烈,满眼的怒气和决绝。 “如果你真的对凤凰出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连鬼七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像是枷锁被解开,疯狂的嗜血欲望正侵袭着他的意志。 风行烈勾起唇角,“是么?正好,我缺一个真正的对手。” 他举起鬼七的心脏,五指指甲突然变得尖利,一下子猛扎进心脏里去。 鬼七立马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黄泥滚了一身,但还是咬牙硬抗。 风行烈轻笑出声,“你大概有误解,以为熬过肉#刑就能安然无事,但事实是,收复傀儡王的仪式是不可抵抗的……” 他咬破了舌头,低头让血丝混着唾沫,流进千疮百孔的心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