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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冷旧的斧

“开始我确实怀疑,但是现在,我确定得很!”钟原对她的强势显得并不在意,伴随着这句话,那束始终凌厉的目光便毫无保留的全被扔进了辛呈眼中。  辛呈惶然地避开他的视线:“那好,我告诉你,记者会当天发生的事到来了极其严重的影响:媒体的大肆报道将事件持续发酵,口水都快流到公司里了!董事会上也是怨声载道,清一色反对的声音,你要我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她满脸无辜,大肆朝钟原倒着苦水:  “除了会上大家的综合意见汇总,我和冯域也商量过了,所以说,计划暂停也只是权宜之计……”  “和冯域商量?依冯域在公司的地位,你会吗?”钟原觉得她的话十分可笑:他清楚,在辛呈眼中,冯域只是个“下人”——若不是当初余沛殳力荐,凭他的资历,根本没有可能进来元盏。  “倘若真如你所说,‘计划暂停’只是权宜之计,那么跟你约好的宏启建筑呢?你又打算怎么解释?”钟原仍旧不依不饶,反复铁了心要撕开辛呈所有的不怀好意和别有用心:“不如我替你说吧,归根结底,你只是不想元盏跟朝晖合作,是不是?”  辛呈脸上掠过一个微妙的笑意,长而密的睫毛在空中划了个极完美的弧线,也顺便证实了钟原刚刚替她说的话,但她仍然不甘示弱:“没错!因为我同样怀疑,你对这次合作对象的判断是否足够客观!”她将视线重新转回到钟原脸上,直直地瞪着。  “哦?”  “从一开始我就在想,如果这个朝晖只有沈未,你会不会只因为看中他的方案而不顾所有人反对与之合作?”辛呈双手环肘,一脸不以为然地嘲讽与讥哂。  听到她这样说,钟原心里的怒气倒是降了不少——这种坦诚的主观反对,他自信还是搞得定的。  “你说得对,如果朝晖没有余知予在,沈未的那份计划书我根本看都不会看;但是,她并不是这次合作的决定性因素,所以……”  “所以我才更加好奇,你到底会不会单纯为了这个项目,跟我翻脸!”辛呈眼中的讥哂已经升华成了质问,只是这质问明显太过苍白——除非刚刚钟原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在她看来还算不上“翻脸”。  钟原将目光稍稍挪了下降落点,抬手整理着微微松开的领带和袖口,突然间语气平淡了下来:“明天下午之前,把事情处理好;还有,签约仪式照常举行。”  辛呈一怔,满肚子用来说服钟原的合情合理和苦口婆心瞬间成了多余,像播撒在荒地里的粮食种子,无用又可笑——钟原毫无征兆的“止战符”将辛呈整个人全搅乱了。  她木然地立在那里,又呆楞楞地转身,就像音乐盒中跳着舞的人偶;半晌,才从翕动着的唇间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我……做不了……”  这话说得极轻,钟原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抬手去拿外套,却懒得再去正眼看辛呈一眼:“不见得吧?”转身间,钟原余光睃见辛呈黯然的双目:“不过这样也好,倘若你真的能力有限,不妨还像上次一样,同样写个申请给我,我可以立刻放你回公关部,如何?”  钟原已经彻底明白了辛呈的心思,她很在乎余知予再次出现在钟原的世界里,那么,既然元盏与朝晖的合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断不会甘心就此离开;退一万步来想,即使她当真负气离开这个项目,倒也真的不见得是件坏事。  钟原转身出门,没给辛呈留下任何同他多说一句的机会;辛呈仍立在那里,目光无力地追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细雨将停未停,天气仍旧阴沉,漫无边际地阴霾着。  车轮碾过湿冷的柏油马路,再次将钟原载到了这里。  海面上也是一片朦胧的灰色,与远处的天际混成一色;水汽氤氲着尚未散去的雾气,混沌得像早点摊上稠稠的米糊,根本分不清是雨还是雾;海边的木栈道也被水汽打湿成暗棕色,人走在上面,发出钝钝的闷声,像轻轻擂动着的,被捺住的鼓面。  烦闷、压抑、怊怅、疲惫,都是钟原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他静静地望着眼前滉瀁成一片的海面,淳凉的海风穿过细密的“水珠阵”撞上他的耳廓,凉意徐徐。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一无所获:刚刚从公司走得急,竟忘了带烟。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售货亭,因为天气不好居然也没有营业。  钟原环顾四周,似乎并不甘心一片忡心无所释怀,便任由那双目光放养般的漫然游荡在海面上。  左手边的远处,一个身影闯入他眼帘,使他不由自主地提步朝那边走去:这场景像极了那个久违的,熟悉又可怕的梦境。不过究竟不是梦境,因为他看清了,眼前的这个身影,真的是余知予。  这是余知予回来之后头一次出现在这里。  连日来的暗中察访加上她的推断,余知予几乎已经确定了一些事情,关于自己八年前所经历的那场噩梦。  此时的她,正努力尝试着将那些愤怒和委屈掩饰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这既不是妥协更不是看轻,只是现在的自己孤独得像只被全世界遗忘的小舟,就算被辛酸反噬,也不知道该向谁吐诉。  就像奚壬说的那样:仁慈是最廉价的东西,即便如此,就更该慎重给与,因为太廉价的东西反而不容易被珍惜。  她很依赖奚壬时不时给的直切的建议,这个女孩子,是除了沈未之外,第二个让她在异乡感觉到温暖的人。  余知予双目放空,将视线远远地探入海面中心,丝毫未察觉渐渐靠近的钟原,直到感到肩头一沉,她才霍然惊觉。一股暖流从肩头背间直冲入心,霎时将她包围起来,转脸间,见钟原正站在自己身后,暖绿色的衬衣,连笑容也是暖暖的,像冬日里捧在手心里的热水杯,即使在寒风中也叫人觉得暖暖的。  “穿得这么少,当心着凉。”钟原的话语富有磁性,伴着微凉的海风,惬意地钻入余知予耳中。  余知予笑笑,露出前排小半寸门牙:“是你啊,回来啦!”  记者会那天的事情过后,余知予对钟原的态度便有了转变,奈何这转变太过主观,因此也还是显得略微尴尬了些。  “嗯。”钟原应了一声,接着说道:“今天天气不太好,风也大,这个季节平日里本不该这么冷的……”  听他的语气,余知予出现在这里,让他很是惊喜。  “这里......你常来?”余知予反问道,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钟原转脸继续看向那片灰蒙的海面,毫不介意那抹压抑和阴霾:“你走了以后,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只有这里,还和以前一样,”他说着又坚定地看着余知予期待的双眼,“所以,我很喜欢这里。”  这片海滩,的确存了太多关于二人的美好回忆。  余知予眼中划过一丝惊异,眼前的这个男人,又一次搅动了她的心:自己“消失”的这八年的时间里,他在光阴中沉淀着内敛和沉静,周身散发着成熟和感性,还有仍旧让她欲罢不能的吸引力。  她突然再次感到一阵委屈:若当初自己不曾离开,该有多好!  余知予自小离开余家,与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过世之后也独自生活,极少与父亲见面,因此,她自然知道这种“久离”的后果;虽说算不上如死去一般的忘记,但至少疏远了感情,就像被晾到窗外的热茶,等几乎凉透了,即使被重新拿回屋里也再难热起来。  所以现在对钟原,她也不由地这样认为。  时过境迁,向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何况眼下,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奢求钟原跟自己一样,至死不渝呢?  钟原直直地望着余知予的眼睛,情不自禁的专注样子似乎是在数着她的睫毛般地沉沦:他还是看不够这双眼睛。  这一次,钟原的“含情脉脉”真切地感受到了到了回应:他从余知予眼中看到了难抑的委屈,瞳仁中深埋的那股神伤,与此时波涛汹涌的海浪相比也毫不逊色。  钟原感到一阵悸动着的心疼,怜惜也从心底湓涌到脸上:“知予,你知道我有多感激老天将你还给我吗?”他的双手拢住余知予的双肩,将她瘦削的身躯几乎捧在了掌心一般,柔软的语气中也全是深情与感慨。  余知予失神半晌,直到两行热泪从双颊滑落。  此时的她,无力阻止,也无心阻止,可是仍旧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来回应这般柔情似水和前缘再续。  “知予,告诉我,你也没有变过的,对不对?”钟原抬手轻轻地拂去余知予脸颊的泪痕,满眼期许。余知予的眼泪已然将他之前的疑惑和顾虑打消,至少现在可以向自己证明:她仍旧是爱着自己的。  开始涨潮了,升涌的海水借着愈强的风势,被推成一排排浪头,重重地撞着堤岸。  余知予嘴唇微微动着,声音却被渐强的海浪声吞没,一句也没听到钟原耳中。  海风卯足了劲儿将海水掀起拍上堤岸,又在一瞬间“哗”地一声炸成亮晶晶白生生的一堵水墙。  余知予只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被撬起一般地光速挪到了一边,好在此刻肩头仍被缚住,才免于失衡摔倒;随后,她便感觉到手背脚面上星星沁湿的凉意,待她定睛看去,钟原正双眼紧闭站在自己面前,身后则是盈盈滴着水的栏杆。  待“水墙”退去,钟原提入胸口的一口气卸货似的被全吐了出来,方才缓缓睁开眼睛。衬衣上的水迹从后背洇到身前,内衬的背心轮廓清晰可见,身上的那簇暖绿也在瞬间有了层次。  他抬手理了理半湿的额发,咧着嘴笑得像个淘气的孩子:“唔——这海水,冷透了——”  说话间,他颇为无奈地摇着脑袋,将那滴拼命挂在耳垂上的水滴也晃了下来;那滴水珠仿佛奇迹般地转了个方向,居然径直落到余知予心间去了。  余知予脑子突然极自然地出现另一幅画面:那年夏天,一场暴雨过后那片齐大腿深的积水,夜里潺潺的水声和落在水面上稀稀拉拉的灯光,救援铲车迎面而来推出的水浪,还有和刚刚一样迅速反应,转身挡在自己身前的钟原。  若那份“失而复得”真的就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那刚刚的这一幕,既然不是她的错觉,又是什么呢?  “钟原,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余知予仿佛听到心里用倔强垒成的城墙轰然倒塌,荡然无存:她坚信,这就是她的爱情,本来的那份爱情。  “当然是,一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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