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贼人!夜闯皇宫是何居心,速速来人,救驾!”男宠扯开嗓子大声嚷嚷着,声音传到楼下的小花园。寂静的夜,无数脚步声纷至沓来。
“若弼,你先下去吧”
男宠身后传来皇后的声音,回头一看,沈萱已将锦袍穿好,将身体遮蔽,在蛋清色的月光下,仅露出修长的脖颈。
“娘娘,这?”
“退下”皇后的命令坚定而无游移
萧若弼起身,收剑,警觉的望着门口,拾起地上的青丝衣,踱步出了侧门。
“你宫中的武备不行啊”黑影移步到屋子中心的八角桌旁,拾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水滴在他占满尘土的盔甲上,盔甲上的凝固的血迹被重新浸染,混合着泥水,流过粗糙的甲革表面,形成数个沟渠。
黑影侧身看着沈萱,半张脸进入烛光照射的区域,两道浓密的剑眉,如雄狮的鬃毛,眉心处几乎连在一起,眼眸似江心顽石,坚硬冰冷,下巴像是被凛冽朔风打磨出的形状,线条硬朗而笔直。
黑影将杯中水喝尽,自己提起桌上的青瓷壶,将杯倒满,扬起头咕咚咕咚的喝下去。
“父王,好久不见”沈萱在黑暗中,双手抱拳重叠于下腰,双膝微屈,这是她近五年中第一次朝着某人下拜。语气却如这铠甲一样冰冷。
沈獠端坐在桌旁,一支胳膊搭载桌上,手指捏起一小块素罗缂丝的桌布,手上的泥与血都已凝固结痂,肌肤感受不到布料精贵的纹理,但他却不断的揉搓这,来填满两人之间许久的沉默。
“想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吗?”
“……”
“你不愿意听,我可以不讲”沈獠的身体纹丝不动,双眼盯着那一小块桌布。虽说漳凌已是盛夏,但沈獠每发一声,口鼻中便喷出一丝塞北的寒气。
“父王请讲,女儿愿意”沈萱说到,依旧保持半跪的姿势。
沈寮将腰间的刀解下,落在桌上,浮尘灰土落了一地。
“我的三十万骁蟒军还困在六横山的断崖下,而他们的藩王,也就是我,却独自一人带兵突围,姑娘,你说,我这要是按照军法论处是不是要凌迟且诛九族啊?”
昏黄的光线中,沈寮的脸俯视着地上的女儿,他的话似在有意拷问沈萱的心,
“女儿,久居深宫,不知北境战况,父王可否明示”
沈寮狠狠咽下一口凉水
“我三十万人马被我丢在茫茫冰海,整日遭雪国人的围剿,你知道那群畜生抓到我们的人会怎么做吗!你知道吗!”
沈寮俯下身,乌黑的指背在沈萱的脸上划过,嘴角带着瘆人的笑意。
“女儿不知”沈萱感到一股寒气逼得她穿不上气,仿佛只要喘上一口,鼻腔便会结晶。
沈寮继续说到:“他们会把我们的官兵开肠破肚,心被挖出来下锅,血被抽干混进羊奶里喝掉,因为这样他们认为才能吃掉被杀者的魂魄,才能变得更强,我们的人,头会被砍下血祭他们的先祖,那帮家伙在野外会用自己的尿洗脸,用自己爹娘的尸体去诱捕紫貂……他们生性狡猾;擅游击,不到两千人的部落就可以把我的大军困在山里,他们就是旷野上的狐狸,林中的豺犬,你永远不会再想同他们纠缠……”
啪的一声,沈寮将杯子落在桌上,沈萱身体本能的一哆嗦。
“想知道我如何才能解救我这三十万人吗?”沈寮猛然间伸出手,掐住女儿的脖子和下巴,沈萱猝不及防,美丽的皮肉被揉捏的变形。
父亲的鼻尖距离自己仅剩下三寸的距离,眼神似埋伏在莽莽冰原之下的远古巨兽,从头到脚,连血流都是冰冷的,双眼如秃鹰般审视者自己的女儿,仿佛会随时张开刀子般的喙,将她漂亮的脸庞啄烂。
父亲的存在将她带回到三十年前燕国的冰冷记忆中,林海雪原,看不到南方丰腴之地的温婉,只有铁、血、与对生活的挣扎。
记忆中的父亲从未对她笑过,那张脸面对所有人都如同洪荒年代的图腾,刻满了不可告人的阴谋,
短暂的童年里,喏唯有他的叔叔沈贤,满脸温情的看他,将她抱在怀里,喂她糖人,给了这个小姑娘从未体会过的父爱。
这一切都随着因为一场兵变,戛然而止。
沈萱那年六岁,蹒跚的走过空荡无人的回廊,叔叔的尸体就吊在回廊的尽头。
屋外的兵丁山呼万岁,房上的瓦片跟着震动,父亲在一遍遍的万岁声中,加冕称王……
沈萱紧闭双眼,表情痛苦,而沈寮却并未停手,乌黑的指甲嵌入她柔嫩的脸蛋里。
“我要这一千两,来贿赂山地的其他部族,让他们网开一面,我们才能够活命,而你却将要将这钱挥霍!”
沈寮咬牙切齿的说到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能在这里花天酒地,全是为父拿命换来的,所以不管是在漳凌、北境、关右、还是东海,没有人能违抗我,听懂了吗!”
沈寮狠狠甩开女儿,站起身,向着月光关照的区域走去,
“千里迢迢来一趟漳凌,您难道不想看看欣儿吗!毕竟她是您的外孙女。”皇后倒在地上,凌乱的长发将她的双眼和唇掩盖,她伏在地上,对着即将离开的父亲问道。沈寮不做声,翻身到了栏杆外,楼下马蹄声四起,当内务府的卫队来到二楼时,燕王沈寮率浩浩荡荡的马队披星戴月离开翠华西阁。
“滚!都给我滚!……”沈萱对着门口一脸茫然的士兵嘶吼着,将心中压抑的悲苦冲着他们发泄出来。裴悯通慌慌张张跑到队伍前面,看到皇后似一头受的母豹,他刚忙将来的人通通哄走。
“娘娘,出什么事了,能和老奴讲讲吗?”裴悯通将貂裘大衣披在皇后的肩上,以阉人特有的柔声细语的方式,在她耳边说到。
沈萱昂起头,面朝月光,双眼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明日拟旨给太尉府,芸辉殿的工程先放一放”沈萱冷冷的言语道。
“唉”老太监轻声应答,又将裘衣往上提了提,在皇后身边多年,裴熟知皇后的所有喜怒哀乐,懂得进退,他料定脆弱的皇后此刻所渴求的是安静,如果再在这里多呆一秒,便是引得她一秒的不悦。
他嘎巴嘎巴嘴,似有话要说,却又不由自主的朝门外走,到了门口处迟疑了一下,又折返回来
“娘娘,若是因为钱两的问题,老奴倒是有一计,不知道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