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事儿在前朝有过,只是大龙缸身份特殊,也就特事特办了。
按照分工,官窑主要负责制瓷的部分,民窑呢,则主要负责烧造的部分。不过一件瓷器要完美地呈现出来,其中工序繁杂,多达七十二道,俱不是固定的流程,也没个照搬的标准,这就需要合作双方灵活变通。
譬若安庆窑,本是当地烧做两行的大窑户,自家就有技艺精湛的画师,按照宫廷画师传递过来的画样儿进行描摹,和御窑厂的画师们差不到哪里去。
加之景德镇瓷业发达,工业化先进,在集体面前是不强调个人成就的,这就是为什么自古以来,出名的都是钧窑、哥窑等名窑,而不是某个人,某个红店画师,某个制瓷大师。当然也有,很少。
于景德镇而言,是民窑还是官窑制作的瓷坯并不那么重要。只要能官民合作,让皇帝满意,流程上如何操作,都是可行的。
反正天高皇帝远,谁知道里头是个什么门道。再说那可是大龙缸,能烧成已经很厉害了,其背后的人力根本不值一提。
王云仙仔细算了算,每逢十五睡不了的整觉,没有八个也有六个了,其中还有些他个人原因赖不过去的床。
这么一想,大半年的光景,龙缸居然还没烧完?!
天爷啊!!!
难怪梁佩秋不睡觉熬鹰似的盯着他,这种日子,他作为少东家岂能不到场?平日没个正形便也罢了,开龙缸必须得重视,斋戒沐浴、烧香拜佛那都不算什么!
毕竟还要靠家里养活不是?
想到这儿,王云仙有了些动摇,于是说道:“这种事儿我就凑个人头,你不一样,可千万不能因我耽误了正事。”
听到这话,梁佩秋稍稍抬眉。
“你、你这是什么眼神?还不兴本少爷懂点事吗!大事上我什么时候掉过分寸?对自家生意我还是很有诚意的好吧?倒是佩秋,你这样对火神老爷不大尊敬,还是速速回去磕头吧。”
王云仙哼哼着,捋了捋早前被捏皱的衣角,顺势撤回脚来,扭过身体,恋恋不舍地瞅了眼狗洞,又叹一声气,做出与梁佩秋一同回去的架势。
梁佩秋安慰道:“唱瓷班应当不会很快离去,等过了这几日,还有机会。”
“你说得容易,当鹤馆是你家开的,想来就来?我听说里面尽是从北地搜刮来的奇珍异兽,专门供达官显贵玩乐,这回唱瓷班过来,指不定给谁助兴呢……”
说着兴头又翻涌上来,他话锋猛的一转,“不行,我好不容易起个大早!”
梁佩秋还没回神,就见先前已跟着自己翻过半墙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下去,三步并两步爬进狗洞。
活像条泥鳅,隐没在草丛里,快得不见影儿。
她张张嘴,下意识追了上去。
王云仙听见身后的动静,忙不迭往前蹿,不料脚下打趄,险些摔个狗吃屎,幸而梁佩秋从后面追上来,扶了他一把。
两人正要说话,远处传来动静。
王云仙忙压唇示意,将梁佩秋拉到一旁。
两人慌不择路地躲闪,进入一处回廊,视野豁然洞开。四面粉墙,高低亭台,歇山转角,滴水重檐,另有鱼莲嬉戏,松涛阵阵,一派苏杭风雅。
王云仙为眼前的富贵之气所摄,眼睛圆睁,张着嘴半晌没合上,连梁佩秋也不自觉环顾四周。
这样一看,方觉四下安静过了头。
就在此时,有泠泠清乐自石崖上的阁楼传来。
梁佩秋轻拽王云仙的袖子,用眼神向他示意。
以她对王云仙的了解,此刻让他离开必不可能,与其僵持不下被人发现,还不如先找个安全的地界躲起来。
戏看完了,他才能乖乖听话。
她指了一个方向,王云仙顺势看过去,面上狂喜,忍不住拍打梁佩秋的肩膀:“知我者佩秋也,不愧是我王云仙最好的兄弟!”
“快去快回,莫要耽误正事。”
两人悄摸沿着松林里的小径,爬上交错重叠的假山高处,来到阁楼东北角。迎面是一扇敞开的棂窗,正中摆着一架黄梨木精雕观宝图屏风,将里头沿东西向隔开。
东侧大约就是王云仙所说从江南来的唱瓷班。一行五人,个个盘条直顺,秀美可人,此刻正手执不同的陶瓷乐器演奏着来自南地的民乐。
乐曲欢快,配以陶瓷独特的材质,瓷面硬而实,清脆不乏穿透力,敲打撞击之下,声音格外清亮悠长,加之女儿们低低吟唱的吴侬软语,别有一番风情。
只是这个时间节点,天刚刚放亮,唱瓷班的女儿们就开始了演出,想必特地以屏风隔开的另一边,对方身份非富即贵。
且恐怕宿夜未归。
如此一来,也不知这富丽堂皇的鹤馆,昨夜是何种盛况。
王云仙着实好奇,伸长了脖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张脸涨个通红,却是什么都瞧不见。
那屏风位置刁钻,刚好遮住他们的视野,王云仙不得不攀着假山探出半头,作腾空飞跃状,如如此,恰好看见随风而起的一道青衣摆子。
影影绰绰,叫人越发心痒难耐。
王云仙便回头同梁佩秋耳语:“佩秋,你身子轻盈,我襄助你,你去上面看。”
梁佩秋无法,被拱推上去。此时曲毕,林间又起一阵妖风,竹林簌簌响动,伴随着轩窗摇曳,那道深藏的青衣摆子又被吹起。
随之而来是一截修长的手臂。
这回梁佩秋微微侧首,看清了那人。
于是呆愣在当场。
好久不见,终于开新书啦,希望你们会喜欢这个故事,也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