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她跪坐在他床榻前,眼神中的爱慕深藏不住,像是一尊虔诚的像,在守望着什么。
片刻后,她又看了眼熟睡中的他,伸手揭开被子一角。
她想看看他腰间的伤究竟如何,若不能亲眼所见,怕不会心安。思来想去,也只能趁他睡着,偷偷地看上一眼了。
谁知被子揭开,他竟然只穿着一件亵衣,胸前半敞着。
她来不及多看小腹一眼,忙又盖上被子,背过身去深深吸了口气。
这……
这……
她的脸微微发烫,确没想到徐稚柳瞧着那样瘦的人,脱了衣服竟也有肉。粗粗一瞧,也是相当结实的。
虽比不得窑厂里头那些粗汉子雄壮有力,但也和一般的男子不相上下。
转念一想,他日常除了管理窑务,也要进出窑口拉坯利坯干体力活的,不可能手无缚鸡之力。
说来说去,都怪她忧心太过,想岔了。
她还在努力做心理建设,从脑海里挥除方才惊鸿一瞥的所见,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极低的呻吟,随后是喑哑的呢喃:“水、水。”
她忙起身走到案几旁,只有一壶茶,好在是春日嫩芽沏的,不算浓茶,她试过水温后,递送到他唇边。
“水来了。”
她怕他躺着喝水会呛,托起他的后颈,将他上身稍稍抬起。
他顺畅地喝了两口,干裂的嘴唇滋润不少。
她又轻手轻脚地将他放下,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应是梦中干渴,这会儿又睡了过去,心下微定,转身把茶杯送回案几上。
岂料这时又听见身后传来几声轻咳,她动作快似闪电,茶杯还没离手人就又到了床前,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要喝水吗?”
见他只是咳嗽,没有清醒的迹象,她想给他顺顺气,又怕方法不对,可又不能光看着他咳嗽,当下急得转圈圈,汗珠直往下掉。
“你别咳了,我、我再去给你倒杯水,好不好?”
其实方才那杯水他没喝完,只不过她这一来一回的,水早就溅没了,只能再去倒。
谁知刚一转身,床上的人开口了:“想吃猪蹄。”
梁佩秋愣住,过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不可置信地回头,就见那人睁着眼睛,正含笑看着她。
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恨不得扑过去打他一顿。
“你方才在逗我?”
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夹杂了委屈,“你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了!”
徐稚柳见她神色郑重,低声道歉:“是我的错,我只是……”
只是看她一惊一吓的样子格外可爱,便忍不住想逗逗她。
“你何时醒的?”
他才要说话,她又道:“说实话,你不能骗我。”
徐稚柳无奈:“在你揭我被子时。”
梁佩秋的脸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你……你怎么、怎么那么促狭?”
她挤了半天,只挤出这么句话,倒惹得徐稚柳笑出声来。这一笑扯到伤口,又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梁佩秋看他如此,气也没了,小声道:“活该。”
徐稚柳摇摇头,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待痛意缓和过去,徐稚柳脸色稍缓,梁佩秋凑上前去同他说话:“你这伤深不深?大夫有没有说,需要休养多久?”
“大抵要两个月吧。”
“前头得到消息,夏瑛大人临时被征调去打南蛮子,饶州府衙的通判张文思大人,临时被任命为浮梁县令,约莫这一两天就会上任,届时三窑九会的主事都要到场接见。依你如今的情况,怕是不能出面了。”
作为一方父母官,按例新知县赴任,他们都要去迎接的。
接见名额也是有限的,总不能乱哄哄一大群人,恐令县令不喜,所以光为这精挑细选的名额,各大窑口就打破了脑袋去争抢。
好不容易抢到个席位,更是要着重表现,一方面混个眼熟,叫新知县知道有这号人物,另一方面要向父母官显示自己的诚意和敬意,也好为日后结交打好基础。
湖田窑和安庆窑是景德镇为首的两大包青窑,名额自不用说,不需去抢,他们都要到位。
只徐稚柳受了伤,又是这般情形,不便见人。若是新县令问起,怕徐忠不好交代,日后他再出面也难以解释,故而她有些担心。
不想徐稚柳听到那县令的名字,眼神一凝,整个人绷紧:“张文思?”
“是,你知道他?”
“许多年前,他是浮梁县衙的县丞。”
“那他岂不是……”
从州府调到县衙,等于从城里调回乡下,虽说平级任命,但在外人看来无疑是一种贬谪。谁不想往上爬?哪有往回走的道理?
何况张文思从一届县丞好不容易爬到同知的位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人一心钻营,只为京调。
如今被打发回乡下,别的不说,光论此举,绝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愿。
那么,其身后是否还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梁佩秋一时想的远了,若是放在以前,她不会想这么多,左右和她无关,只如今为着徐稚柳,不得不多想一层。
安十九虽已回京,但太监之势盘根错节,焉知偌大江西,就没有太监的爪牙?
县令是一方统治者,更是问题的关键,由不得她不多想。
加之徐稚柳面色难看,她就更慌了。
“这人,以前跟你有过过节吗?”
徐稚柳察觉到她的忧心,神色稍霁,放缓语气道:“没有,只是听说这人不大好相处罢了。”
是吗?
她并非容易糊弄的人,只他这么说,她就姑且相信吧。
“你不要想太多,以你眼下的情况,养好身体最重要,至于别的……待我先去会会那县令,到时候再来同你说。”
她说这话时略微有些腼腆,看得出来是想为他分忧,徐稚柳不觉莞尔,眼神也跟着温柔了。
他这人是有些矛盾的,往常管事们看他,纵然待人温和,也多不苟言笑,加上眉目高挺,眼神幽深,是有些疏离冷淡在身上的,可偏偏笑起来时,一双眼睛会呈现微微下弯的弧度,就又显得他格外好亲近,像什么修行高深的骗徒。
他这会儿说了什么,梁佩秋只觉晕乎乎的,好半天才回味过来,只是一句简单的,只有几个字的话。
“好,都听你的。”
柳柳:都听老婆的。